第十一章 葛拉罕太太
玛蒂想在圣诞节前再去看望葛拉罕太太一次，于是她请克拉克在冬日天气尚算温和时帮她套上马车。克拉克勉强同意了，因为他知道这对她有多重要，但他的眼神里仍然流露出担忧。
“你确定不让我陪你一起去？”
“我会没事的，”玛蒂安慰他，“真的，克拉克，我现在感觉非常好，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好的时候。”
克拉克瞥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。“那你可得格外小心。”
但玛蒂调皮地朝他甩了甩湿抹布，打断了他的话。“我可不会飙车，”她笑着答应。
尽管冬日的阳光明媚，空气中仍然带着刺骨的寒意。玛蒂没走多远，就庆幸自己接受了家人的坚持，带了条厚毯子盖在腿上。
她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想着，到葛拉罕家院子时，会是谁来接她的马车。本已经不在了。过去，每次她来时，都是本第一个迎出来，赶快帮她牵马、领她进屋见葛拉罕太太。想到本不再在那里，玛蒂的心又一次为那份缺席而隐隐作痛。
她想着葛拉罕太太，不禁揣测她独自度过漫长的白天与黑夜，会有多难熬。那对她一定很艰难，特别是圣诞节快到了。圣诞节本是个温馨美好的日子，但若刚失去了所爱之人，这样的节日就格外令人感到孤单。
当玛蒂将马车驶进葛拉罕家的院子，从车上下来时，正好碰上路易从马棚那边出来。他热情地向她问好，像从前他父亲做的那样，叫她直接进屋找葛拉罕太太。
玛蒂还来不及敲门，就看见葛拉罕太太已经在窗边看见她，迎了出来。
“我就盼着你来呢！”葛拉罕太太说道，“我这心里，实在太需要你了。”
玛蒂脱下厚重的大衣，拥抱了葛拉罕太太一把，然后走到厨房炉边取暖。
“我也想着你，”她说，眼泪几乎夺眶而出，“我常常为你祷告……可就算这样……我还是觉得……还是觉得帮不了你什么。”
“祷告是有用的，当然有用，”葛拉罕太太安慰她，“我能感受到，真的能感受到那些为我祷告的人带来的力量。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这些祷告，我该怎么撑下去。”
两人都沉默了一会。
“但有时候，真的好孤单，”葛拉罕太太继续说着，一边招呼玛蒂到桌边坐下，“我孩子们虽然都在附近，也都很体贴——总是请我去吃饭、喝茶，或者陪我聊天。但我终归得自己习惯一个人生活。刚开始那阵子，我几乎天天都往孩子们家里跑。那时候还行，但我不能老是这样。我得学着适应独居的生活。”
玛蒂坐下，葛拉罕太太也拉出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。
“你知道么，”葛拉罕太太继续说道，“有时候我觉得，这次比我失去桑顿的时候还要难。”
玛蒂惊讶地看着她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她解释道，“虽然当年失去桑顿实在太难受了——我那么爱他，他又那么年轻，而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——可那时我还有孩子，我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，哪怕一分钟。他们在，也就逼着我撑下去了。根本没时间去为自己悲伤。可这次，我是一个人了。孩子们都长大了，我突然觉得……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要继续生活下去了。”
“可不是这样的，”玛蒂立刻插话道。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我天天都在给自己讲道理，但我就是很难相信那些话。”
“你自己说过，这需要时间，”玛蒂提醒她，“你看，你现在还没过去多久呢，葛拉罕太太。”玛蒂伸出手，握住了她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。
葛拉罕太太低下头，玛蒂担心她会突然哭出声来。但她没有。她只是挺直了背脊，抬起头来，脸上挂着一个勉强却勇敢的微笑。“时间？”她说，“是啊，确实需要时间，需要……上帝。”
玛蒂的指尖轻轻在桌面木纹上滑动。“要是你试着往前看一看，也许会好些，”她说，“圣诞节快到了，你还有一大群孙儿孙女。礼物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葛拉罕太太摇了摇头。
“那你得快把你的编织针和钩针拿出来了，”玛蒂笑着说，“他们可都等着奶奶送他们一堆围巾和手套呢。”
“哎呀，玛蒂，我实在提不起心思过圣诞节！”葛拉罕太太叹息着。
玛蒂站起来，走到她身边，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。“我经历过最难熬的圣诞节，就是克莱姆去世后的第一个圣诞，”她说，“可你知道么？现在回头看，那却是我经历过最有意义的一个圣诞节。那一年，我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圣诞的真正含义。”
“我一直在想为什么，”她继续说道，坐在葛拉罕太太身旁，“我想，也许是因为那年我决定把圣诞节当作一个成长的时刻。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，只是知道上帝一定赋予圣诞节更深的意义。我渴望那份意义，渴望找到它、明白它。当时我唯一明白的是，我想要为米茜过一个特别的圣诞。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，我想要帮她抚平那些痛苦的回忆。结果是，在我为米茜付出的过程中，我自己收获更多。我想，也许这就是圣诞的意义……”
玛蒂停顿了一下，望进葛拉罕太太的眼睛。
“你有个家人，”她接着说，声音低沉却坚定，“一个你深爱的家人。他们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悲伤，但最让他们心碎的，是看到你难过。对他们来说，圣诞节不会有什么意义……除非你能为它赋予意义。他们需要你，葛拉罕太太。他们现在需要你，就像他们当初失去另一个父亲时一样需要你。”
玛蒂说着，葛拉罕太太已经流下了眼泪。当她说完时，老人擤了擤鼻子，擦干眼泪。
“你说得对，”她说，“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，没意识到……他们确实需要我，所有人都需要我。”
她起身去倒沸腾的咖啡。
“哎呀呀！”她边倒咖啡边自言自语道，“我可落下太多啦。这会儿，往年我起码已经织好了四五双手套。我得赶紧补上了，是吧，玛蒂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