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圣诞节
马蒂满心欢喜地迎接着圣诞节的临近，同时也期待着阿尼即将到来的婚礼。但最让她欣喜若狂的，还是卢克就要回家的消息。
哦，她是多么想念他啊！他的来信总觉得太少，每封信都提醒着她，她有多么孤单地思念着这个最小的儿子。
她烤了他最爱吃的蛋糕，细心地打扫他的房间，坚持把他爱吃的食物都备好。即使这些都做完了，她还是忙个不停，总想着再做点什么，确保给卢克一个最好的欢迎。
“干嘛不坐下来歇一歇？”克拉克对她说，“你这样忙来忙去的，可是会把自己累垮的。咱们的儿子是来看你的，不是来看房子或厨房的。”
马蒂知道克拉克说得对，也尽量克制自己。但真的很难。
卢克回家的那天，马蒂却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失望。她原本计划亲自进镇上去接车，可那天寒风刺骨，天冷得厉害。克拉克断然宣布她最好待在炉火旁，等着他们把儿子带回来。
她知道争执也没用，可心里却满是烦躁与不安。最后她答应了，但要求克拉克和阿尼——他们两个负责进镇接人——答应回来时一定要快马加鞭。克拉克答应了，并提前出发去办好采购，这样一等到卢克和他的行李一上车就能马上启程。
这一天对马蒂来说过得特别慢。艾莉看着母亲来来回回地在窗前踱步，忍不住笑着摇头：“妈，你都快把地板给走穿了。”可她的语气里也满是理解。
终于，狗们叫唤着迎来了马车，马蒂飞奔着打开了门，迎接卢克。
刚见到卢克的时候，马蒂觉得这几个月他其实没什么变化。他个子没变高，体重也差不多，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，拥抱也依旧热烈。直到他们一起待了一会儿，马蒂才渐渐察觉出些许变化——卢克已经不再是她的“小男孩”了。他正稳步成长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。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到一丝伤感，又无比骄傲。她感觉到，卢克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。他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儿子，现在却多了一种医生般的关切与洞察。是的，卢克要走的路还长，但他已经开始以一名医生的眼光来看待世界。
砍柴的活暂时放下了，因为家里迎来了圣诞和婚礼这两个大事。莱恩虽然不太甘心整整一周没理由去戴维斯家，但马蒂似乎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，总能找到一些理由让他来串门。
莱恩帮着艾莉在大客厅里布置圣诞树。马蒂说男孩子们都另有事情，艾莉一个人忙不过来。莱恩心甘情愿地帮忙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。艾莉那晚心情轻松，笑声清脆，让莱恩有些头晕目眩。他不禁想：如果未来的每一年都能和这个女孩一起布置圣诞树，该有多好。他承认，这个念头让他十分欢喜。
圣诞节当天，家里热闹非凡。孩子们进进出出，欢呼尖叫，惊喜连连地展示着自己的礼物。男人们围坐在炉火旁烤坚果，讲着彼此的笑话，笑声不断、掌声连连。女人们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，不停地搅拌、品尝、调味，锅里锅外都是香味四溢。莱恩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圣诞节，他欣喜地珍惜着每一分钟。礼物从树下分发出来，他也被贴心地记在了其中。马蒂亲手织的毛线帽将会在冬日林中保暖他的头。
大家最后围坐在加长的大餐桌前。喧闹的孩子们暂时安静了下来，爱开玩笑的男人们也收起了调侃，女人们脱下围裙，双手叠放在膝上。克拉克拿下家用圣经，朗读起圣诞的故事，就像往年每一个圣诞节一样，然后带领全家祷告。他提到了远方缺席的家人——威利、米茜和他们的孩子们，克雷、乔和他们的小宝宝。他为卢克能回家团聚感恩。他也为那些即将到来的新家庭成员祷告，愿上帝赐福那些孕育他们的母亲，也让新生的孩子们在未来成为祝福。他为即将结为夫妻的阿尼和安祈祷，愿他们的家充满幸福。他提到约书亚、南德丽和他们的每一个孩子。他感谢上帝将莱恩带到他们家，带来了深厚的友谊。他也记挂着葛拉罕一家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失去丈夫与父亲之后过圣诞节。最后，他提到了马蒂——他多年来的伴侣——感谢上帝恢复了她的健康，并祈求上帝赐下智慧，好好引导他们即将诞生的孩子。
这是一段真挚而漫长的祷告。连孩子们都安静地坐着，因为爷爷正在与上帝说话。
与这份庄重形成鲜明对比的，是之后的用餐时光。嘈杂的谈话和笑声此起彼伏，几乎让人听不清自己的声音。莱恩偷偷看了艾莉一眼，只见她脸颊泛红，金发在脸边轻舞，眼睛因喜悦而闪闪发亮，正应对着克雷的调侃。莱恩听不清她说了什么，但看克雷的表情，他知道艾莉一定机智地回敬了一句。克雷惊讶片刻后大笑着说：“这回算是你赢了，小妹妹。”
孩子们被准许离开餐桌继续玩耍，大人们则悠闲地续上一杯咖啡，谈话也安静了些。
克拉克靠在椅背上，看着他最小的儿子。“你气色真好，孩子。他们待你不错吧？”
“惠斯特夫妇？他们确实对我很好。敏迪姨妈比妈妈还会唠叨。”卢克咧嘴笑着看向母亲。
“你喜欢学医吗？”克拉克继续问。
“喜欢得不得了。每天都有新知识等着我去学。”
“比如？”
“你简直不会相信他们现在在手术、治疗方面能做到些什么。我目前只是略窥门径，但那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。再过几年，凭他们现在的进步，几乎能把一个人重新造出来。”
“看来我出生太早了。”克拉克半开玩笑地哼哼，引来众人一阵大笑。
“不是玩笑，爸。”卢克说，“你该看看他们现在在图纸上设计的新型假肢。”
“光在图纸上也没啥用。”克拉克一笑，他的儿子们再次笑出声。
可卢克医生的身份让他不愿就此打住。他开始认真讲解义肢设计的进展。不知不觉，他已经跪在克拉克面前，毫不避讳地托起他那条别着裤腿的残肢，向全家解释即将实现的新技术。“你几乎会忘了自己曾经少了一条腿！”他兴奋地说，“我已经跟布希医生提过您，说您是最合适的实验对象。我真希望您能试试看，爸。”
南德丽离开了餐桌，马蒂以为她是去看看孩子们。但饭后清理餐具时，南德丽依然没有回来。
午后，大家一起玩游戏、烤坚果、聊天。
“还记得我们那年在米茜家过圣诞，一起唱圣诞颂歌吗？”马蒂问莱恩。
莱恩点点头，记忆犹新。
“亨利弹吉他，”马蒂继续说道，然后突然想起，“你那时也弹过。”
“你会弹吉他？”阿尼问道，立刻来了兴趣。
“会一点儿，”莱恩回答。
“我一直想学吉他，”阿尼说。
“亨利教我的。说实话我不是个好学生，但也学得差不多够自己乐一乐。”
“你带吉他来了吗？”艾莉有些害羞地问。
“在拉黑家那边，”他回答。
“我真想听你弹一回。”
只有莱恩和艾莉意识到彼此之间那股悄然流动的情愫。其他家人似乎并未察觉莱恩目光总是追随着艾莉，或是艾莉在发现他注视时那微微泛红的脸颊。她说出那句话时，不过是平常话语，可在莱恩听来却像是一个请求，而他的眼神，也无声地回应了她。
南德丽回来了——马蒂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。也许她身体不适吧。马蒂心中暗自希望她没有染上什么病，别耽误了阿尼的婚礼。南德丽这天始终待在边角位置，主要照看孩子，也在厨房里帮了点忙。
这一天虽然晴朗明亮，但空气寒冷。孩子们吵着要去外头玩，南德丽却坚持说外头冷得出奇，还是等一等再出去。
莱恩也渴望出门。他渴望能有机会与艾莉单独相处。他曾在镇上采购，精心挑选了一枚项链盒子，却一直没有把它放进圣诞树下的礼物堆中。他希望能找个合适的时机亲自送给她。但一天过去，家人一直聚在一起，始终没有私下相处的机会。他真想鼓起勇气邀请艾莉出去走走，但又迟迟无法开口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他依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。
直到艾莉，或许并非有意，给了他这个机会。
“我要去谷仓给‘女士’和你的小狗送些吃的，”她说，“想看看他吗？”
莱恩立刻站起身来，动作之快让人以为他简直是扑上去的。众人或许都以为他真的特别喜欢那只小狗。
“穿上外套，外头可冷着呢，”艾莉在门口提醒他。莱恩差点忘了，差点就只穿着衬衫出门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，赶紧穿上大衣。艾莉早已裹好了围巾，准备妥当。
“你一定会吓一跳，他已经长大不少啦。”他们走向谷仓时，艾莉说道。
她推开仓门，两只小狗立刻扑向她，舔舐着她，兴奋地叫个不停。艾莉笑得咯咯响，一边努力把它们安抚下来，好好喂那盘火鸡肉和肉汁馅饼的残羹。
“他们可喜欢这个了，”她笑着看他们大快朵颐，“爸说我惯坏他们了。”
那只小狗确实长大了。毛卷卷的，耳朵还是长长垂垂的，看上去依旧招人喜欢。莱恩想起了那个画面：美丽的女孩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小狗。他俯身抱起小狗，贴在胸前抚摸着那一身柔软的毛。
艾莉也凑近，轻轻摸了摸小狗。
“他还没有名字呢，”她说，“想好了要叫什么了吗？”
“你来取名字，好吗？”莱恩问。
“我？他是你的狗呀。”
“但我想让他用你取的名字，”莱恩说着，深深地看着她。艾莉的手停了下来，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我……我还没想好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你以前想自己留着他的时候，肯定已经想好了名字，对吧？我敢打赌。”
艾莉笑了，笑容里带着点儿羞涩。
“说出来嘛，”莱恩鼓励。
“你会笑的。”
“绝对不会。”
艾莉轻轻笑了：“好吧……你要笑也没关系。我会叫他……罗密欧。”
“罗密欧？”莱恩真的笑了出来。
他们都笑了。但笑完之后，艾莉认真起来。“还是叫‘雷克斯’吧，‘雷克斯’听起来更像一只男狗的名字。”
“雷克斯，我也挺喜欢的。虽然比‘罗密欧’朴实多了。”
“你答应不许拿‘罗密欧’开玩笑哦？”艾莉认真地说。
“答应，”莱恩也认真地答道，“不过……我可能会偷偷在私下叫他一两次。”
两人又一起笑了。
艾莉正要端起盘子回屋，莱恩拦住了她。
她疑惑地看着他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。
“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给你这个。”他温柔地说，“我不想把它放在圣诞树底下。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圣诞礼物。”
艾莉没有说话。他把盒子递给她，她接过，脸上满是迟疑和感动。
“打开看看。”莱恩轻声说。
艾莉的手指有些发抖，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——一枚精致的项链吊坠静静地躺在里面。她的眼中顿时溢满泪水。
“哦，莱恩，这太美了，”她轻声道，然后泪水终于滑落，“可我不能收下。”
莱恩顿时迷茫了。“你是说……我一直盼望的……其实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？”
艾莉依旧不语，泪水默默落下，指尖轻轻抚着那枚吊坠。
“你不喜欢我？”莱恩终于问。
“我没说过……”艾莉呜咽道。
“那是有别人了吗？”
“没有！”她立刻否认。
“那我不明白——”
“是妈妈，”艾莉哭着说，“她需要我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莱恩轻柔地握住她的手，“我可以等。我不是要现在就带你走。不会太久的——”
“可你不明白！”艾莉哭道，“这会要了妈妈的命。她已经这么想念克雷和米茜了。如果我也远走高飞，她的心会碎的。你明白吗？”
“可总有一天——”
“不行，”艾莉摇头，声音坚定，“我不能让她伤心。绝不能。”她将吊坠塞回莱恩手里，转身跑出了谷仓，把盘子都落下了。
莱恩的心如遭重击。他爱她。直到此刻，他才意识到自己爱得有多深。他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项链，满心渴望着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。他忍住了，默默坐进稻草堆里，抱起那只小狗，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发中。他想起了艾莉当时抱着这只小狗的样子。
“哦，罗密欧，”他低声喃喃，“我真的不知道，没有她，我该怎么活下去。你这个替代品，还真是差得远了。”
很久很久之后，莱恩才平静下来，慢慢回到屋里。
阿尼的婚礼这天，天气并不算好。风很大，细雪在空中打着旋儿。克拉克把毯子紧紧地裹在马蒂身上，驾着雪橇向教堂驶去。其他家人都已先行赶去，马蒂则还在为最后的细节挂心。
“艾莉都打点好了，”克拉克安慰她，“你别再担心啦。婚礼宴席一定办得妥妥的。”
马蒂知道他说得对。她曾和艾莉在厨房里一同筹备婚宴，直到家人实在不让她再干为止，连卢克这个准医生都温柔但坚定地把她“请”去了床上休息。
“你已经站得够久啦，”卢克坚持道，“剩下的交给我来帮艾莉。”
现在，家人们都在教堂做最后的布置，等着牧师发出信号，宣布婚礼正式开始。
克拉克驾着马匹不紧不慢地行进。马儿厌恶寒冷，想快点结束旅程，所以迈着小跑前行。马蒂裹着毯子，将一角拉起挡住脸颊，防止被冻伤。
当克拉克在教堂门前停车时，教堂院子里已经停了不少亲朋好友的马车。他小心翼翼地搀扶马蒂下车。卢克早早在门口候着，接过她的外套，领她入座母亲专属的座位。没过一会儿，克拉克也坐到了她身边。
婚礼的队伍缓缓在讲台前排好位置。马蒂从未见过阿尼如此神采奕奕，也从未见过安如此光彩照人。倒是艾莉，脸色有些苍白，神情也显得疲惫，马蒂不禁自责——这孩子最近操劳太多了。婚礼一结束，她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。
仪式本身庄严而温馨。年轻牧师把婚礼主持得既有敬意又饱含深情。面前是一群关爱他们的会众，年轻的新人在庄重中交换誓言，目光交汇，表达着彼此对承诺的坚定。
马蒂咽了口唾沫，努力抑制住眼泪。又一个孩子即将自立门户。很快，这间克拉克为他们建造的大房子就将变得空荡荡的。可这时，一个熟悉的胎动在她肋下轻轻一顶，马蒂在泪光中微笑起来——还不至于马上空。她低头，手轻轻放在腹部，那里，是上帝赐予他们的又一个新生命正在悄悄成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