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《信》
一月的雪日冗长而缓慢地过去。玛蒂已经为婴儿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，如今只剩下迫切的等待。1月12日那天，她站在墙上的日历前发呆。她一度以为这月已经过了一大半了，但不，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——今天确实只是1月12日。玛蒂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，不知该做些什么。她知道屋里还有些小活计可以让自己忙上一阵子，但却没有一件能提起她的兴趣，似乎都不值得费力。她又走到窗前，望着外头细细飘落的雪。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？玛蒂觉得自己已经盯着皑皑白雪看了好几个月。她叹了口气，又回头望了眼日历。还要熬多少个星期——？
艾莉显然已经观察玛蒂烦躁许久了，她开口说：“干嘛不去找凯特喝杯咖啡？她八成也跟你一样，坐不住了。”
玛蒂惊讶地转头看她。“我真是个麻烦，”她歉意地说，“我从没对你们几个孩子这么没耐性过。”
“那是因为以前你老忙着照料我们，照料这个家，洗一大堆衣服，烧饭——”
艾莉的话还没说完，玛蒂爽朗的笑声就打断了她，而她发现艾莉也抬起头，眼中带着轻松的神色。
“听你笑真好，妈，”艾莉说，“咱家最近笑声太少了。”
“你说得对，”玛蒂点头，“以前我太忙了。你在这儿，我倒像成了个懒唠叨。”
艾莉想反驳，但玛蒂继续说：“你一定觉得我难伺候。老是为自己叫苦，明明我有那么多该感恩的事。你说得对。我去看看凯特。说不定她也跟我一样没出息，虽然她比我懂事多了。我看她至少知道怎么保持忙碌。”
玛蒂披上披肩，准备穿过院子短短的一段路去凯特家。“我也在担心葛拉罕太太。不知她过得怎么样。好久没去看她了，我知道她一定非常思念本。我真希望能去看看她，但你爸这天气是绝不让我出门的。”
艾莉从翻阅的食谱中抬起头。“那我们干脆把葛拉罕太太接来这儿，陪你坐坐，怎么样？”
玛蒂眼睛一亮。“可以吗？你明天能去？早饭一吃完就出发，带她来这儿吃午饭。我把碗洗了，做点收拾，你就——”
“好呀，”艾莉微笑着答应。“你这么想见她，我就去。”
“谢谢你，”玛蒂感激地说。
“等爸从镇上回来我就去跟他说，”艾莉保证。
“谢谢你，”玛蒂又说了一遍，带着笑意走向凯特家。
凯特看到玛蒂也很高兴。
“哎呀，我正盼着有人来解解闷呢！”凯特说，“我正想去看你来着，但克莱尔不准我独自外出，怕地上滑。”
玛蒂一笑，想起了克拉克以前无数次的提醒。
“我走得很小心，”她说，然后小声补充，“其实我怀每个孩子时都没遇到什么麻烦。”
凯特连火都没来得及添，就迫不及待地说：“快来看看宝宝的房间吧。”
“全弄好了，”她一边带路一边解释，“哦，我实在太喜欢了。我们的宝宝一定想不到他有多特别。要是他知道我们为他忙前忙后有多用心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就笑了。
她们走进房间，玛蒂倒吸一口气：“太美了。”
她走到那张克莱尔亲手做的小床前，轻轻抚过那打磨光滑的木头。
“这床真不错，凯特，”她说，觉得自己的赞美远远不够。凯特显然也这么觉得。
“是不是很棒？”她兴奋地说，“我都没想到克莱尔手这么巧。我从没见过更漂亮的婴儿床。你看，他还做了个配套的小柜子呢！”
玛蒂环顾房间：蕾丝窗帘、绿漆墙壁、手工拼布被、抱枕、木柜、精挑细选的画作，尤其是那张手工床，眼中闪烁着和凯特一样的光芒。
“你看这些，”凯特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，里面满是小小的婴儿衣物，“一切都准备好了，现在就等他来了。”
“等，”玛蒂附和，“有时候这等待真难熬。希望我们俩都能顺利……”
凯特伸手抱了她一下，两人一起笑着相拥，庆祝即将迎接生命。
“我们一定会熬过的，”凯特保证，“因为这一切都太值得了。妈，能有个自己的孩子——真是天堂一样的幸福。”
玛蒂笑了。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怀孕时的激动。每个孩子她都盼望着，但头一胎的感觉最特别。她点点头，回忆温暖了她的眼眶。
“我们去喝茶吧，”她说，“不然我得哭出来啦。”
凯特带她回到厨房，两人慢慢品茶。玛蒂提起了艾莉想接葛拉罕太太来作客的事。“太久没见她了，”她感慨道，“我真的很担心她。”
凯特也认同，两人确实该好好聊聊。“但我觉得艾莉也该歇一歇，”凯特说，“她看起来气色不大好，好像……变了一个人。”
“你也看出来了？”玛蒂问。
凯特点头。
“我跟克拉克也谈过，”玛蒂说，“我觉得她得多出去走走，但奇怪的是她有机会时又不肯。”
“比如？”
“我记得年轻人说要办滑冰聚会，我就劝她去。她却一点儿不想去。”
“但我能理解艾莉不想一个人去。”
“她不会一个人。我请了莱恩送她去。”
“你请了莱恩？”凯特吃了一惊。
“他说他很乐意，”玛蒂保证，“但艾莉不肯去。”
“她怎么说？”
“她说那些人都是‘孩子’。”
“也许她是不想跟莱恩去。”
“我不这么觉得，”玛蒂慢慢说，“艾莉挺喜欢莱恩的。他们总是一块说说笑笑的。他还帮她洗碗，她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狗也给了他。莱恩如果常来，艾莉也会更开心点，尤其阿尼和卢克都走了。可他最近不来了，艾莉也不愿参加聚会，还……”
“妈妈，”凯特打断她，“你觉得艾莉和莱恩……是不是闹别扭了？”
“闹别扭？”玛蒂不解，“天哪，他们不是那种关系。他们就像兄妹一样。”
凯特似乎不太信。“你跟艾莉说过这话吗？”
“说什么？”
“说他们像兄妹。”
玛蒂想了想，“大概说过类似的话。”
“艾莉怎么说？”
“她说她不需要个哥哥，”玛蒂回忆，皱起眉，“她干嘛要说这种话？”
“听起来像是他们确实闹别扭了，”凯特说。
“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那样，”玛蒂喃喃。
她低头搅着茶，脑中回想起许多令她疑惑的细节。凯特的猜测似乎很有道理，一切开始拼上了边。
“其实我仔细想想，他们挺合适的，”玛蒂终于承认，“我真想不到比莱恩更适合艾莉的人。他是我见过最体贴、最善良的年轻人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凯特问。
“我先不急着插手，”玛蒂保证，“先跟克拉克谈谈，看他怎么想。他总是比我清楚怎么处理这些事。”
两人换了话题，把茶喝完。
“谢谢你，亲爱的，”玛蒂在门口亲了凯特一口，“我真是太需要这次聊天了。如果我们猜得对，我感觉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一直在担心艾莉。不过我发誓，”她笑着举起手，“我不会鲁莽插手的。”
凯特也笑了，玛蒂重新裹好披肩，踏上回家的路。外头冷冽依旧，雪仍在下，但玛蒂却觉得心中满是希望和力量，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每一个明天。
当玛蒂回到温暖的厨房时，又有了一个更让人高兴的理由庆祝——克拉克从镇上回来了，而且带回来了三封信。是孩子们写来的信！玛蒂简直不敢相信这份好运。
米西来信说她们那边的冬天很温和，威利觉得这是这些年对牛群最友善的一个冬天。他们刚刚招待了威利的哥哥一家。米西说，她都不知道约赛亚和内森在表兄弟们离开后该怎么自己玩了，孩子们在一起玩得特别开心。
教会的事工也在持续扩展。有两个老成员家庭搬走了，但亨利已经开始拜访周围的牧场，其中一个新家庭已经决定加入他们，另一个家庭也表现出兴趣，他们都在为此祷告，希望对方很快也会渴望一同敬拜。
小梅利莎每天都在长大。她是个特别安静满足的宝宝，而且已经完全相信她的两个哥哥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。大家都很喜欢她，米西甚至担心牧场工人们会把她宠坏。
孩子们也在长大。内森顺利地开始了上学生活，看起来是个有前途的学生。他正在努力教弟弟约赛亚识字。约赛亚学得很起劲，在哥哥的帮助下已经能认出六个单词了。全家人都笑说，这教哥哥干脆别太早当老师。
米西在信中说她们都很想念莱恩，非常期待他回去。玛蒂读到这儿停了下来。这是她和凯特谈话后第一次意识到，如果莱恩和艾莉确实彼此有意、并且和好了——那她就要失去另一个女儿了。这并不容易，但这一次，玛蒂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上帝已经帮助她先后送别了米西、克莱、卢克。她相信，如果艾莉也要走，上帝同样会帮助她走过这段路。
她读完米西的信，又拿起了克莱的信。
克莱在信中对丈夫乔正在服事的一间小教会充满了喜悦。玛蒂从没见过乔如此幸福，虽然他的时间被各种事工填满，但他们在教会中受到许多人的善待，一家人很快就有了归属感。这是克莱自离家以来第一次真正觉得“到了家”。她终于在信里表达了对搬迁初期的真实感受——一开始她真的非常想家，觉得几乎熬不过去，每天都为时间过得快点祷告，好让他们能早点回到西部。但上帝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回应了她的祷告——祂赐给了他们新的爱、友情和在祂旨意中的满足。她不再为不能“回家”而烦躁——尽管她还是深深思念着家人——但只要乔快乐，只要有她的小家庭和新朋友，她也能安心地把“家”安在这里。
艾丝特·苏已经越发像个小大人了，她很喜欢照顾弟弟。这个小宝贝给全家带来了无穷的欢乐。他长得像爸爸，但发色却更像妈妈。
他们依然在考虑是否要接受一间东部的教会服事，虽然最终还是计划回到乡村。乔觉得自己更适合农场社区的教会，但他认为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，所以暂时想边牧会、边上夜课来装备自己。
一家人都很健康。玛蒂读到，卢克圣诞节后曾去拜访他们，全家聊了很多近况。克莱还反复表达感谢，说卢克带回来的礼物她每拆一件就掉一次眼泪，但那是感恩的泪水，因为她感受到满满的爱与牵挂。
玛蒂放下信，心情百感交集。她为克莱和乔在异地也能安身感到感恩。能将孩子们交托给全知全爱的天父，是她的喜乐与安慰。
她再拿起卢克的来信，迫不及待拆开信封。卢克来信简短，但内容充满正能量。他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学业中。回家探亲让他倍感幸福，他也希望全家人都安好。他在信中提到去看望了克莱和乔，他们似乎很适应新的生活。乔对神学研究充满热情，尤其是对基督神性的深入学习——“全然圣洁的神竟然如此爱罪人”这个真理让他无比震撼。
卢克写道，他越发肯定自己受了行医的呼召。医学领域正在迅猛发展，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。
信结尾他表示课程繁忙，来不及多写，但他只是想寄来问候，感谢家人的爱与支持。
玛蒂一页页读着，把每封信都传给艾莉。艾莉也一页页地读着，像在细细体会每一个字的温度。
“他们听起来都过得很好，对吧，妈？”艾莉读完最后一页问。
“我太感恩了，”玛蒂眼里泛着泪光。“没有什么比知道孩子们都平安快乐更叫一个母亲安心的了。”
艾莉起身去查看晚饭，玛蒂心满意足地将信一封封收好，打算等克拉克从马厩回来后再给他读。
她刚才说的是实话。没有什么比知道孩子都幸福更能安慰一个母亲的心。凯特和克莱尔正满心欢喜迎接新生命；米西在享受家庭团聚的快乐，惊喜于孩子们成长的点滴；克莱和乔在神的呼召中找到安息；卢克在医学领域不断探索；阿尼迫不及待每天回家见他的安妮；南德丽的家庭也在喜乐与丰盛中成长。
剩下的，就只有艾莉了。艾莉的眼中还有一抹阴影。今晚，她会和艾莉谈谈。但在那之前，她得先找克拉克谈谈，看看他对凯特那番猜测有什么看法。
玛蒂真心希望，她那亲爱的艾莉，也能拥有自己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