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黑影
有人在敲门，声音之大，远远超过了必要的分寸。玛蒂努力从意识的边缘挣扎回来，却又真希望自己能继续沉睡。她心里知道，现在还不是起床的时间，尽管她看不清黑暗中挂钟的指针。
克拉克已经惊醒，正急匆匆地穿衣服。玛蒂脑中闪过一个念头——“是本。”当年本出事时就是这样的情形……但不，不可能又是那样。那为什么会有人这时候猛敲他们的门？玛蒂心头一紧，一定又是坏消息。
克拉克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开了房间，玛蒂听见他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的声音。他没穿靴子，也没带拐杖，只是单脚跳着下了木楼梯。
玛蒂努力掀开被子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，幸好脚边有一块地毯，稍稍缓解了冬夜的寒意。她用脚找了找床袜，接着走到壁橱前取下挂着的长袍。楼下传来声音，是克莱尔的声音。是谁把克莱尔叫醒了？出了什么事？
玛蒂小心地扶着栏杆下楼。黑暗中若是摔倒了可不是帮忙，而是添乱。她稳稳地下着楼梯。是克莱尔的声音。夹杂着呜咽与惊慌。玛蒂加快了脚步。
她走进厨房时，满脸困惑。克拉克点亮了厨房的煤油灯，灯光柔和地照亮了两个男人的轮廓——她的两个男人。克拉克正搂着克莱尔，而克莱尔正伏在他肩上痛哭不已。玛蒂试图开口询问，但话却哽在喉中。
“是凯特，”克拉克在克莱尔耳边说，“她疼得厉害。”
“怎么回事？”玛蒂勉强问出这句话。
“他也不知道，就在夜里忽然疼起来了。我得赶紧去叫医生。你能不能——”
他没说完，玛蒂已经动身走向她那哭泣的儿子。
克莱尔似乎稍稍控制住了情绪。“妈，”他低声哭诉道，“我怕得要命。我从来没见过人这么痛。我们得回去，妈，我们得——”
“我们这就去。”玛蒂说，“我穿双靴子，披件披肩。”
克莱尔拉起玛蒂的手，他们一起匆匆走向小屋。克莱尔已经恢复了镇定，不再哭泣，思维也恢复了清晰。
“也许是要生了。”玛蒂尽力安慰他。
“太早了。”
“有些孩子早产也是可能的。”
“可不是这么早。”
“也许凯特算错了。”
克莱尔没有回答，玛蒂猜他并不相信这一说法。
“有些女人生孩子时确实会特别疼——”
“我们不希望现在就生，”克莱尔打断她，“太早了。对孩子太危险。”
有人在雪地里匆匆而行，玛蒂回头一看，是克拉克去牵马了。她默默地为他祈祷，继续沿着结冰的小径前行。
“你爸已经出发了，”她对克莱尔说，“不久医生就会到了。”
他们还未到屋前，屋里已传出凯特的呻吟。玛蒂感觉到克莱尔的身体一僵。可怜的凯特，她从来不是个怕疼的人。克莱尔是对的，她确实痛得厉害。他们加快脚步进了屋，玛蒂踢掉靴子，披肩也丢在椅背上。克莱尔早已冲进卧室。
屋里一片漆黑，连灯都没点，玛蒂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灯和火柴。凯特在床上翻滚呻吟，克莱尔跪在床边，不停安慰她。
“爸已经去叫医生了，亲爱的。再撑一会儿，很快就到了。”
克莱尔转过身看向玛蒂，眼中满是哀求：救救她，妈，救救我的凯特。
玛蒂走到床边，轻轻地抚开女孩额前黏腻的头发。“凯特，”她大声唤道，“凯特，亲爱的，你听得见我吗？”
凯特点了点头，又是一声呻吟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疼的？”
凯特比划着表示是睡前开始，后来越来越痛。
“是这里吗？”玛蒂问。
凯特把手放在下腹部。
玛蒂也把手放在那里，感受到肌肉的紧缩，伴随着凯特的一声痛苦呻吟。
“凯特，”玛蒂轻声说，“我觉得你就快要当妈妈了。”
“不！”凯特气若游丝地喊，“不行！太早了！我不想现在生。他还太小。”
“听我说，”玛蒂厉声道，“听着，凯特。不要反抗，不要挣扎。尽量放松。也许……也许会过去的。但你得冷静下来。为了你自己，也为了孩子。”
凯特睁大双眼，望着玛蒂。玛蒂知道，她正想着她的孩子。她爱他，会为了他做任何事。
“我试试，”她低语，“我会试试。”
“乖孩子，”玛蒂说，然后跪下握住她冰冷的手。“克莱尔，我知道你一直在祷告，我们一起来吧。”
克莱尔领着他们祈祷：“主啊，你知道我们的忧虑。我们不想让凯特承受这样的痛苦，也不希望这个孩子这么早降生。求你赐我们平安的心……求你让凯特感受到你的爱，还有我们的爱。主啊，你知道我们的心愿。我们盼望孩子平安出生。我想要我的凯特——”克莱尔哽咽了一下，但很快继续，“主啊，尽管我们有想要的，但我们愿照你旨意而行，因为我们知道你爱我们，愿我们得益处。阿们。”
凯特在祷告中安静了下来。克莱尔吻了她的脸颊，凯特再次呻吟。玛蒂知道她正在尽力放松，抵御疼痛。
“克莱尔，”玛蒂说，“去生火，把两壶水烧上。”
克莱尔照做，玛蒂则守在床边，不断安慰凯特，用湿毛巾为她擦拭脸庞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玛蒂越发担心医生是不是出了意外。终于，她听见院子里有马蹄声，窗外两个骑士正在卸马——克拉克带回了医生。
医生赶到卧室查看，玛蒂则回到厨房，烧开水，泡咖啡，只为找点事做，好分散心思。
她祈祷：“神啊，求你保守这个孩子。若非要牺牲一个，那就……那就选我吧，我能承受。凯特他们太盼望这个孩子了。”
更深的恐惧袭来——如果凯特出了事怎么办？克莱尔怎么承受？她再度祈祷：“求你保守凯特，求你……为了克莱尔。”
克拉克进了厨房，带着寒气。他问：“怎么样了？”
“医生在里面，”玛蒂答，“我想……是要生了。”
“能保住吗？”
玛蒂疲惫地摇头。“不知道。太早了。我很怕，克拉克，真的怕。”
克拉克把她搂入怀中，腹中的胎儿踢了一下，他不由轻笑：“挺有劲儿的。”
“是‘她’。”玛蒂低语，勉强笑了笑。
随后，凯特的女婴降生，却是个小小的死胎。克莱尔抱着女儿，泣不成声。玛蒂轻柔地为婴儿洗净身体，用那套原本满怀喜悦准备的衣物将她包裹，换上细致缝制的小衣。克拉克和克莱尔一起做了一个小棺材。
凯特身体恢复得快，但眼中一直带着悲伤的阴影。她和克莱尔互相依偎，一起承受哀痛。克拉克与玛蒂为他们祈祷，几乎日日夜夜地。
玛蒂无数次盼望能代替他们承受这一切苦难。但她能做的，只有陪伴、安慰。他们会走过来的——只是，这段路太长，太痛。那间满是爱的婴儿房，如今成了失去的最深刻提醒。玛蒂在这份沉重的哀痛下，不自觉地开始退后一点，远离那灼人的痛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