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盘点
当玛蒂早晨睁开眼时，克拉克的床铺一侧已经空了，但还留有余温。她其实并没有睡得很晚。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好好休息了一夜之后，她已经准备好重新熟悉自己的农场家园了。吃过艾莉做的早餐，并帮着收拾完碗碟后，玛蒂便走向菜园。艾莉和凯特的确种得很好，甚至比她们能用得上的还多。玛蒂望着菜园里茂盛多样的作物，忍不住微笑。她完全认同姑娘们种下的这些蔬菜品种，况且总会有邻居乐意接受多余的收成。菜园看起来已经郁郁葱葱、生机盎然。虽然季节还早，玛蒂却能预见到一个好收成的潜力。她时不时扶正一株苗，或给某些植株添上一点土，或者对某棵在这个季节已长得异常茁壮的植物发出赞叹。
她离开菜园，走向花圃。早开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点头，阳光下闪耀着露珠的光辉。玛蒂一边在花丛间踱步，一边深深吸着那甜美的花香。蜜蜂在花间飞舞，汲取着花瓣间的甜美。
随后，玛蒂朝果树走去。今年春天开花的时节很好，玛蒂看到树上挂着的果实，若是及时降雨，定会收成丰硕。她一边走向泉水，一边默默为此祷告。
树林里清凉而翠绿，玛蒂的心随着那林间的气息而欢快跳动。她没想到自己竟如此想念这片林子的凉意与芳香。在米茜所在的西部，她们从没见过真正成片的林地。玛蒂停下脚步，看着一只知更鸟衔着蚯蚓飞落在枝头。不一会儿，几只雏鸟伸出头来，张着嘴齐声叫着讨食。玛蒂笑了，同时也为那只辛苦的母鸟感到一丝同情。
她沿着小径继续走着，直到听到泉水潺潺的声音。因为少雨，小溪水位有些下降，但水仍清澈明亮，闪闪发光。玛蒂俯身伸手触摸那清冷的水流，那水在鹅卵石上轻轻呢喃着。看上去是那样地诱人。
玛蒂来到泉边，坐在地上，伸出手在水中划过。水凉得让她的指头一阵痉挛。她又一次惊叹于这小小的奇迹：为何这片林中坡地里涌出的泉水能如此冰凉？这水来自哪里？又是如何在地底保持这样的温度？她在脑海中回味起夏日从泉水中捞出的奶油和黄油，那股清冽的甘甜仿佛又浮现舌尖。
她把湿冷的手捧在围裙里取暖，安静地坐着，望着快速流淌的溪水。一只啄木鸟在近旁的树上叩击着树干。一只林鼠在草间飞快穿过。玛蒂看着一只蜻蜓在溪面上盘旋、翻飞。树林中处处有生命，虽不总是可见可闻，但她知道它们就在四周。她继续默默地守望，留心聆听、观察任何周围的动静。
玛蒂热爱这片树林。它是那样令人清新、令人恢复元气的所在。而玛蒂正需要恢复。她身体依旧因长途旅程而疲惫不堪；情绪上，也被与家人重逢的喜悦与回归农庄的兴奋所耗尽。在过去的一年里，她经历了许多调整。她知道，生活本就是一个不断调整的过程，活着就意味着改变。但玛蒂从心底感谢上主，在这变动不居的世界中，仍有一些恒久不变的恩典——哪怕只是宁静的溪流和潺潺的泉水。
还有克拉克。当他熟悉的身影从山丘那边出现时，玛蒂笑着朝他挥手。她看得出他有些担心自己，快步走近，细细观察她脸上是否还带着昨晚的疲惫。
“早啊。”他边说边在她身旁坐下，用拐杖撑着身体。“你可没睡多久呢。今天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我感觉好些啦，克拉克，真高兴能回到家！”玛蒂挽住他的胳膊，“再过几天，我准又能活蹦乱跳，尤其是……能在这泉边坐一坐的话。”
“你是准备过上清闲日子啦？”他半开玩笑地说着，但那爱意满满的轻握早已透露出他内心的柔情。“你就尽管坐着吧，坐多久都行。艾莉什么都打理得妥妥当当，她也乐在其中。”
“谢谢你，克拉克。”玛蒂一边说，一边在他起身时亲了亲他。“我就坐这儿，好好歇到午饭时间。”
是的，克拉克是我生命中那个不变的存在，玛蒂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山那头时心中默念。“谢谢你，主啊。”她轻声祷告。
不久后，玛蒂也从草地上站起身，朝着阳光灿烂的庭院和房屋走去。她边走边看，渐渐理解了自她回来以来，周围人时不时提起的那句话——这片土地需要雨水，田地需要雨水，溪流也需要雨水。玛蒂望向邻近的牧场，草地已经变短、开始泛黄。在经历了西部那片干旱的土地后，这里即便如此，仍显得绿意盎然。但她记得，这时节的草原应当更加翠绿。她抬头望天，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照耀而下。再望向远方地平线，亦不见半点云影。眼下看不到任何降雨的迹象。
玛蒂穿过院子，来到马圈，伸手越过围栏抚摸那匹高大的栗色马的颈部。它的伙伴也悠闲地走了过来，享受她的抚慰。玛蒂也顺势拍了拍它的脖子。这匹母马对她伸出的空手嗅了嗅，发现没有苹果或方糖后有些不满地轻哼一声，转身走向一旁的树荫，躲避毒辣的阳光。
玛蒂继续往前，经过鸡舍。鸡群此起彼伏地叫着，争抢水槽边的水。一只大公鸡昂首阔步地穿过围栏，向一群体型较小的雄鸡发出挑衅的鸣叫。玛蒂注意到不少母鸡身边带着已经不小的雏鸡。艾莉确实照顾得很好——秋冬的鸡肉供应肯定充足。
走到那幢她曾住过多年的小木屋前，玛蒂脚步慢了下来。厨房窗边的白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扬，让她感到一丝怀旧。凯特正在屋后晾晒衣物。玛蒂朝她喊了声“早上好”，凯特挥手回应。
“我快干完了，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？”这个儿媳亲切地邀请。
玛蒂欣然应允。她早就想看看克莱尔和凯特如何在这间小木屋里建起他们的家。她跟着凯特走进门厅，进了整洁的厨房。凯特确实做了不少改动——而且是朝好的方向。玛蒂一边走一边想着。
凯特将水倒进水壶准备煮咖啡，又量好咖啡粉。“我还真盼着你今天能抽空来，我一心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家。是不是很完美？”
玛蒂微笑着表示赞同。这正是她一直以来对这座小屋的感受。
等水壶放上灶头后，凯特提出要带玛蒂参观一下家中，玛蒂自然欣然同意。她们走进客厅，玛蒂从壁炉望向书架——这些是熟悉的物件——但沙发、两把扶手椅、小茶几和那座大座钟都是新的。地毯和窗帘也是新添置的。
接着她们进入那间曾是玛蒂卧室的房间，玛蒂曾在这里与年幼的米茜同床，也曾抱着小克莱尔住过，后来则与克拉克共度新婚时光。玛蒂停下脚步，回忆起那与克拉克一起的第一年，他对她展现的耐心和温柔，是如何慢慢穿透她因心碎筑起的壁垒的。
玛蒂望向房内：凯特的床上铺着厚实的羽绒被，靠墙那只新衣柜抽屉比她过去用的更多。窗下有一把舒适的椅子，椅垫上绣着蝴蝶图案。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香柏木箱。玛蒂满心赞赏，凯特的脸上也因此浮现出满足的红晕。
然后她们走进一间布置简单的客房。里面只有一张床、一把椅子和一张摆有台灯的小桌子。虽然布置简约，但清新通透，玛蒂相信来客一定会感到温馨惬意。
凯特脸颊泛着红晕，带她走进下一间房。那是一间小工作间，有张工作台，几件工具随意搁着，角落里整齐堆着几块已经车好的木料。
“克莱尔在做什么呢？”玛蒂问。凯特脸更红了些。
“婴儿床。”她低声答道，“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需要……但我们在盼着。我昨晚还责怪克莱尔说太早就说出口，毕竟我们自己都还没确定呢，可他实在太激动了。如果是真的，我们真的有了……我们想让两个妈最先知道。克莱尔答应我下午可以驾车去看看我妈。”
玛蒂张开双臂抱了抱凯特，轻声说道：“我真为你们高兴，真心希望这是真的。”
“我也一样，”凯特轻声叹息，“克莱尔一定会太高兴了。他盼了好久好久。”
“可你们才刚结婚还没满一年啊。”玛蒂提醒。
“但当你特别特别想要一样东西时，一年也会觉得特别长。”凯特有些沮丧地说完，又自嘲地笑了笑。
玛蒂也笑了。
“其实也不能说真的很久，”凯特继续说，“可对我跟克莱尔来说，这时间实在过得太慢了。”
她们回到厨房，喝起热咖啡。凯特兴致勃勃地谈着对未来宝宝的种种设想——如果她真的怀上了的话。等玛蒂离开小木屋，踏上归途时，她在心里默默祷告，愿凯特真的是对的，愿他们的梦想早日实现。
当玛蒂回到自己家厨房时，艾莉正低头揉面。看到女儿正做活，她一时间竟有些羞愧。
“哎呀，艾莉，”她说道，“我不该像个没心没肺的学生娃似的在外面瞎转悠，早该回来帮你干这些。”
“妈，我可做这个做得不短了。”艾莉笑着说。
“我知道……但你也该歇歇了。结果我一回来，你还是得干全部的活儿。”
艾莉笑了：“这些活儿可没把我怎样。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安心些了？看到一切都如你所想的那样？”
“我想是的吧。倒也不是我不信你们能做好……只是我想亲眼看看，看看我的记忆是否真实，还是我把这家想象得像个童话梦境一样。”
“那现在呢？”
“一切就像我记得的那样，我的记忆没骗人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艾莉边揉面边说。
“我刚才去凯特那儿喝咖啡了。”玛蒂接着说。
“我看到你走进去啦。”
“她和克莱尔把那屋子打理得真不错。他们看起来很幸福。”
“她一直是克莱尔的完美伴侣。就算有不同意见，我也从没听她抱怨一句。凯特是个好姑娘。”
玛蒂微笑着：“对一个母亲来说，知道孩子找到爱他、接受他的伴侣，是最安心的事。”
艾莉点点头，继续着她揉面团的节奏。“你也会喜欢阿尼的姑娘的，”她说，“阿尼真是个幸运的小子。”
“昨晚阿尼来找我，说等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聊，他会把她的事全告诉我。”
“那我就不多嘴啦。”艾莉说着，把揉好的面团分装进抹好油的烤盘里，与其余面团一同放在炉灶边一张高高的桌子上，再盖上白布发酵。
“我想我还是上楼把行李收拾一下，整理一下路上带回来的东西。昨晚实在太累了，什么都没动。”
“你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疲惫。”艾莉观察道，“我觉得这回回来，对你来说比你愿意承认的要辛苦得多。”
“我没事，”玛蒂坚持，“再休息个一两天，补点觉，我就会恢复过来了。”
艾莉望向窗外明亮的阳光：“说到‘补水’，咱们家菜园确实该下一场雨啦。我已经提水浇过一遍了，可它又干了。这么大的菜园，光靠桶提水可浇不过来。”
“可眼下看着还挺不错的。”玛蒂鼓励她，“不过你说得对，确实需要下点雨。”
艾莉似乎读出了玛蒂的心思，扫了一眼墙上的钟：“你上楼去收拾吧，”她催促道，“午饭我来准备。”
玛蒂谢过女儿，便上了楼。她一边拾阶而上，一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：她确实还是有些累。说不定吃完午饭，她要做件“前所未有”的事——午睡一下。她不禁佩服起克拉克的体力：他肯定也跟她一样累，可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。玛蒂心里轻轻打趣自己一下，然后原谅自己：再过一两天，等她慢慢调整过来，她又会是那个熟悉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