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点滴
玛蒂终于和阿尼找到了聊天的时间。第二天她精神仍不太好，艾莉便劝她坐在门廊上，一边做点针线活儿，一边歇息。自己则继续在厨房忙活。阿尼见母亲正忙着缝补，便走过来坐下，与她聊起他的安妮。
安妮家中有四口人，是附近小镇上一间小教会的牧师诺维尔的女儿。安妮在十一岁时就失去了母亲，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，自那年纪起，她便担起了大部分家务。阿尼谈起她时语气温柔满含爱意，玛蒂听得越发想见见这位姑娘。
“你觉得能不能带她来参加周日的家宴？”玛蒂问。
“当然行。我明晚就要见她，到时我问她。”
“她见过家里其他人了吗？”
“除了你跟爸，其他都见过了。”
玛蒂沉默了一会，轻声问：“你有打算了吗？”
阿尼脸上泛起一丝红晕。“当然有打算——但我还没开口。我想让你和爸先见见她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玛蒂微笑，“那就等周日吧。”
阿尼吹着口哨朝马厩走去，玛蒂看着他远去的身影，心中充满了骄傲，也泛起一丝淡淡的忧伤。他的孩子们迟早都会成家，那时家里该多么空寂，她该如何忍受那份清冷？
那天晚上，齐克·拉海也来了。他想听听关于威利的消息，关于米茜，还有那两个他尚未谋面的孙子，以及他们深爱的西部。玛蒂和克拉克热情地欢迎齐克，玛蒂去烧水泡咖啡，齐克与克拉克则拉了两张椅子，坐在厨房桌边，准备好好叙旧。
克拉克谈起威利的牧场时，语气中满是赞赏。他详细描述了牧场的规模、牛群、建筑、牛仔、邻居，还有那个虽小却日渐兴盛的小镇，以及威利辛苦打拼出的繁荣景象。当玛蒂端着咖啡坐下时，话题转向了家人。他们讲起那几个共同的孙儿孙女的趣事，不时大笑，齐克也跟着笑，但他眼中那份渴望却愈加深切。
“我想我也该去趟那边了。”他终于开口。
“那真是个好主意。”克拉克鼓励道，“他们一定高兴坏了。威利临走时还特别交代我们，要是有机会就劝你过去看看。”
齐克咽了咽口水：“我明天就进城订张车票，”他说着缓缓点头，“我已经拖太久了。”
玛蒂盼着周日早点到来。一方面她终于可以去参加主日礼拜，见到那些阔别已久的朋友。她想起葛拉罕太太、本、旺达和卡梅隆。尽管艾莉早已把社区的消息告诉她，可终究不如亲眼见见邻居们那般真实可亲。
礼拜结束后，一大家子将围坐在桌前享用丰盛的家宴。自从他们返家那晚之后，玛蒂还未再见过南德丽和约书亚一家，她盼着能与他们再聚，也好重新亲近那些她想念的孙儿孙女。
她也急切地想见阿尼的安妮。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？玛蒂信任阿尼的眼光，但他是否因为爱情而美化了一切呢？艾莉和卢克也都对安妮赞誉有加。玛蒂在心里默默盼望着，愿安妮真的如他们所言那般优秀，愿是神出于爱与慈爱，将他们带到了一起。她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祝福送给这对年轻人。
周日是个晴朗温暖的日子。艾莉为了这顿家宴已经准备了许多天。玛蒂本想帮忙，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容易疲倦。她不禁怀疑，难道西部的旅途真让她虚弱到这般地步？也许只是还未完全适应这边的气候，虽然看起来克拉克一点影响都没有。他每天照旧忙碌，即便拄着拐杖，也丝毫不逊色于充满活力的儿子们。
玛蒂时常感觉到克拉克在留意她，但他很少直接说什么，只是偶尔鼓励她坐下来歇一会儿，甚至提议她小睡片刻。玛蒂内心虽感烦躁，却不敢反驳太过，毕竟，她得承认自己确实没什么力气去争辩。她急切地想回到从前那种能照顾家人的状态，但眼下，全靠艾莉承担起大部分事务。艾莉从未抱怨，反倒经常问玛蒂：“今天做什么好？”“咱们该怎么办？”“你想怎么做？”——这样玛蒂仍能感受到自己在家中的主导地位。
也正因为艾莉如此能干，这顿家宴才能准备得如此妥帖。玛蒂有些内疚地想，也许自己更期待见到朋友，甚至比期待主日礼拜本身还要多。可她相信主会理解她的心情，不会介意她今天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朋友身上。当玛蒂和克拉克走进教堂院子时，朋友们纷纷笑着、热情地迎接他们归来。
旺达小跑着迎上前来，紧紧抱住玛蒂，两人眼中都泛着泪光。
“我真的太想你了……太想你了。”她一遍遍低声说着，“你能来我家好好坐一下午吗？我想听你讲讲米茜他们的事。”
玛蒂答应了。
葛拉罕太太也紧紧抱着玛蒂，喉头哽咽，说起当初得知克拉克出事时的忧伤。她说教会曾三次为克拉克特别聚会祷告。玛蒂感激地道谢，并告诉她：神确实垂听了大家的祈祷。葛拉罕太太望着正与邻里寒暄的克拉克，缓缓点头：“是啊，看得出来。那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苦毒。”
教堂钟声响起，大家进堂礼拜，玛蒂和克拉克和家人坐在熟悉的位置上。没看到乔带领敬拜，确实有些奇怪，但教会选任的新年轻牧师做得很好。玛蒂望向约书亚一家，惊讶地发现南德丽没有来。她有些担心，告诉自己也许南德丽只是临时有事。然而礼拜结束后，她一问才知——约书亚说南德丽身体有些不适，便留在家中休息。玛蒂心中仍存挂念，虽然约书亚再三保证一切无碍，她还是在心里记下：几天后一定要去看看她。今晚饭桌上少了他们一家，她心里终究觉得缺了些什么。
而安妮，确实如阿尼所描述的一样，甚至更好。玛蒂和克拉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。她话不多，看起来有些严肃，但心地温柔、性格善良。当她微笑时，整张脸仿佛都亮了起来，让人不由自主也想笑出来。她爱阿尼——玛蒂从她的眼神、声音中都看得出来。
临走前，阿尼那未说出口的问题写满了眼神。玛蒂悄悄地回以一个浅笑和几乎察觉不到的轻轻点头。阿尼心领神会，咧嘴一笑。玛蒂几乎可以断定，阿尼回来后会带来某个好消息——果不其然，他满怀喜悦地宣布了他们的订婚。虽然婚期尚未确定，但他说，很快了。
玛蒂也履行诺言，去了旺达家，两人聊了许久，把分别这段日子里所有的大小事都补上了。玛蒂发现旺达的儿子瑞特并没有什么变化。他虽然外表已是成人，但心智依旧停留在孩童阶段。他仍对动物有着惊人的亲和力，家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宠物也越养越多。玛蒂忍不住好奇：旺达曾是典型的东部姑娘，是如何接受这一屋子的奇珍异兽的？但答案或许只有一个——母亲的爱。玛蒂一边看着他们母子，一边忍不住笑了。
葛拉罕太太也登门探望了。她现在总是独自来访——所有孩子都已成家立业。虽然卢和妻子还住在葛兰姆家院子里的一间小屋中，也帮着本一起打理农务。玛蒂听她讲了家里所有人的近况，也向她讲述了米茜和她家庭的新鲜事。
玛蒂起初讲得缓慢，后来终于说起克拉克出事后的那些艰难日子。葛拉罕太太是她唯一可以彻底敞开心扉的人。交谈中，泪水悄然滑落。那一刻玛蒂真的觉得，也许艾莉是对的——也许这件事对她的打击，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要大得多。或许现在说出来了，她也可以慢慢恢复那份旧日的活力了。
七月到了。雨，仍然没来——只有几场零星的小雨，根本不足以润泽干渴的大地。一家人每天都为降雨而祷告。艾莉手提水桶，辛勤灌溉着快要枯萎的植物。连她的兄弟们也加入进来，帮忙为干涸的菜园提水。田地也开始显出久旱的迹象——没有主宰风雨的那位介入，这片土地便无法得救。
这时，一封电报从西部传来，让整个家里沸腾了：
“拉海老爷子已到————梅丽莎·乔也来了，七磅十盎司————感谢神赐予两者————母女安好——”
全家人听后都欢呼雀跃，但克莱尔的眼睛最是闪亮。
“你告诉他们了吗？”他边说边轻轻挤了挤凯特的手。
凯特点头又摇头，笑得既羞涩又开心：“沃特金斯医生昨天刚说，我们……真的要当爸爸妈妈啦。”
于是，又多了一份值得庆祝的喜讯。家人们纷纷向克莱尔送上祝贺，他笑着一一回应。凯特则羞红着脸，被大家热情地拥抱。玛蒂望着她那双闪烁着紫罗兰光芒的眼睛，心想：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