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坦白
风暴自西方袭来，乌云低垂，狂风怒号。玛蒂担心这风会把云层吹走，让这片干渴的土地来不及吸取亟需的雨水。但当她站在窗前，见风力渐缓、浓重的云层依旧低悬在原野之上，她的忧虑便减轻了些。果然，接下来的三天里，一场持续不断的细雨洒落在干裂的土地上。当太阳终于再次露脸时，原本低垂的植物都抬起了头，重获生机。玛蒂心中充满赞美，几乎想要高声欢呼。事实上，全家人也一同聚集，为这场久盼的甘霖献上感恩的祷告。
凯特开始经历晨吐，玛蒂很为她心疼，可这姑娘只是微笑着说：“不会太久的，而且很值得。”克莱尔对她呵护备至，坚持让她歇着，好好照顾他“儿子”。
他们夫妻俩早已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准备——虽然那“到来”还要等上七个多月。玛蒂与他们一同分享着喜悦和期待，她也盼着这个小宝宝的降临。她向凯特建议了几个偏方，或许能帮助她缓解怀孕初期常见的不适。
玛蒂自己却总觉得精神不济，完全不像往常的自己。她努力不让人察觉，但越是试着跟上艾莉的节奏，越显得力不从心。克拉克建议她去找沃特金斯医生看看，但玛蒂摇头拒绝。她隐隐有种感觉——自己的年纪或许正在显露痕迹，而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。她一再告诉自己，她还不算老，不该有这种状态。她没有把这些担忧说出口，但她能感受到家人关切的目光，一直默默注视着她。
“我没事的——真的没事。”她一再安慰大家，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，走得快一点，步伐高一点，头也抬得更直。但大多数时候，她依旧在一天开始没多久就觉得精疲力竭。
某天早上，她感到一阵恶心。她当作小感冒引起的，过了一两个小时又恢复了。但第二天早上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。她仍旧不以为意，可到了第三天早晨，症状又出现时，就连她自己也开始担心了，尽管她嘴上仍不肯承认。
“我都快跟凯特一样啦。”她试图轻松地跟艾莉打趣。
“我可不喜欢听你这么说，”艾莉却一脸认真，“凯特可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。”
就在那一瞬间，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闪过玛蒂的脑海，虽然她没有对艾莉说出口：你不会是……？不，不可能，简直荒谬。但那个念头整日萦绕不去。
它一回来，玛蒂便极力驱赶：“我都过了四十三岁生日。”她一再告诉自己。但心底里她知道，这并不代表这种事不可能发生。
“太荒唐了……太可笑了。”她提醒自己，“我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祖母了。这种事要是真的，真是丢死人了……”玛蒂光是想象这种可能，脸就烧得发烫。
那种恶心的感觉还在反复出现。玛蒂拼命掩饰，不让家人看出来。她比平时更努力地做事，希望借此掩盖自己的虚弱。但她自己心里清楚，这实在太勉强。
“看来是真的。”她终于承认，并回房小憩了一会儿，放声大哭了一场。
“克拉克会怎么想呢？我都这么大年纪了……竟然……”
她的思绪飘向了其他家人。“艾莉会怎么想？米茜又会怎么想？凯特呢？她正盼着做妈妈，而她的婆婆——早就该‘退役’的人——竟然也跟着怀上了，还抢了她的风头！”
“那阿尼呢？他正筹备婚礼呢，到时候自己的母亲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婚礼上，非让他尴尬死不可！”
玛蒂一个字都没对任何家人提起。这是她与克拉克结婚以来，第一次对他隐瞒了什么。她一遍遍告诉自己：“也许我想错了，也许根本不是这回事。即便是，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，也很可能保不住……”但玛蒂内心深处知道——她的直觉很可能是对的。而那一天迟早会到来，她不得不告诉克拉克。她害怕那一刻——害怕他的反应。他会不会笑？还是会怜悯她？光是想象他看她时，眼中流露“你这可怜女人”的神情，她就受不了。
“他真的会那样看我吗？可能吧。尤其是我最近这副样子。”
玛蒂决定暂时不告诉克拉克——还不是时候。她想再等等，直到确切无疑。
凯特现在每天都好些了。每当玛蒂见到她或克莱尔，他们总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孩子。玛蒂从未见过一对夫妻如此渴盼一个新生命的降临。她甚至有些羡慕——那样的期待一定很美好……
可她立刻打住了自己的念头。当初，她不是也期待过每一个孩子的到来吗？每一个……但……她没有让这个念头继续下去。她为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矛盾感到愧疚——毕竟，这孩子并没有选择是否来到这世界上。
她甚至幻想过这样宣布：“这不是很美好吗？我也怀孕啦，而且我们两个宝宝可能会差不多时候出生哦！”——哎呀，那时候大家的眼睛一定都瞪大了！
但她绝不可能那样说出口。
约书亚和南德丽又开始参加周日的家庭聚餐了，玛蒂很高兴能再见到他们一家，但她对南德丽仍旧心存担忧。这个女儿似乎有心事，总是安静疏离，除非在餐桌上，从不正眼看克拉克。是她身体不舒服吗？还是玛蒂多心了？或者，是克拉克如今的模样真的让她难以接受？玛蒂努力不去预设悲观——至少南德丽他们来了，这就已经值得感恩了。也许再过一段时间，一切就会恢复如常。
“我约了沃特金斯医生。”
那晚，就在玛蒂和克拉克准备就寝时，克拉克语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。玛蒂猛然抬头，心里涌起不安。
“你不舒服吗？是腿又——”
克拉克打断她：“不是给我，是给你。”
“给我？”玛蒂疑惑地问，“干嘛给我约医生？”
“我就是担心你。这些天来，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需要点时间调整，可你根本没恢复，玛蒂。你每天都要逼着自己……”
玛蒂的声音和脸色都染上了怒气，她打断了他：“你干嘛要这样做？我又没毛病，干嘛给医生添麻烦——我说了我没事，你就不该在没跟我商量的情况下擅自——”
克拉克轻轻拉过她，将她抱在怀里。玛蒂很少这么生气，如今她反应如此强烈，更让克拉克确信她确实有事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。
玛蒂终究无法拒绝他的温柔。她开始松动，慢慢靠在他怀里。他继续抱着她，轻吻她的头顶。突然，玛蒂整个人瘫软下来，开始哭泣。
克拉克紧紧搂住她，玛蒂知道，他现在是真的担心了——担心她出了什么大事。
“求你了，上帝，求你了。”她听到他低声祷告。
玛蒂没有哭太久。当她平静下来后，克拉克轻声在她发间问道：“真的有事，对吧？”
玛蒂在他怀里轻轻点头，表示：是的，她也觉得是。
“你已经去看过医生了吗？”
她摇头。
“那你是在猜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不太像是猜。”她抽噎着答。
两人静默了片刻。
“那你猜的是什么……？”克拉克话没说完。
玛蒂稍稍停顿，然后在新一轮哭泣中开口：“是个……是个……孩子。”
克拉克松开她，两手扶着她肩，脸上写满困惑：“什么？”
“孩子。”她哭着说，脸上满是泪痕。
“孩子？”
她点点头，好想再次把头埋进他肩膀里，不再看他的眼睛。
“孩子？”克拉克又问了一次，语气中震惊依旧未散。
玛蒂任由泪水流下，闭上眼睛——她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怜悯或责备。
她沉默不语。
“噢，玛蒂。”克拉克轻轻晃了晃她。
玛蒂终于睁开眼，深深望进他眼中——没有责备，没有怜悯，只有深切的爱。很多很多的爱。玛蒂在他的目光中读懂了答案，然后猛地抱住他，痛哭一场——这是释放后的泪水。
克拉克抱了她许久，然后轻轻将她推开，嘴角带着微笑。
“这还真是个奇迹，对吧？”
“奇迹？”玛蒂疑惑地重复。
“是啊，奇迹。我本来正担心呢——阿尼马上要结婚搬出去，卢克也要去读医学院，咱们俩都知道，艾莉恐怕也留不住太久。就在我舍不得最后一个要离开的时候，神又赐我们一个新的开始！”
玛蒂从未把这事归功于上帝。说实话，她还没完全接受这事的发生。她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，不适合再做母亲。她也不知道，家人们和邻居们会怎么看她。
“我还是希望你按约看一趟医生。”克拉克说，“我们得确认一切都平安无事。”
“只要你愿意，我就去。”玛蒂答应了，但她实在不想面对哪怕是沃特金斯这样温和的医生。她多希望这件事能一直保密。
“家人们都会松口气的，”克拉克接着说，“大家都担心你出了什么问题。要是能知道你其实是——”
“是出丑你是说！”玛蒂插话。
“怎么会是出丑？这只是身为女人——神所造的样子。没什么错，也没什么羞耻。”
玛蒂不再争辩。她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。她也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。当克拉克温柔地劝她上床休息时，她几乎没有丝毫抵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