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公告
克拉克将马车停在屋前，小心地扶玛蒂上了车。一路上，他比平时慢了许多。玛蒂知道，这是他在体贴她——还有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。她不禁脸颊微微发烫，心想：要是克拉克知道她曾在心里偷偷希望失去这个孩子，不知会怎么想。他一定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，她敢肯定。
这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清晨。黎明前的一场雨洗净了天地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生长的气息。玛蒂推开帽檐，好更清晰地望一望这片熟悉的乡间景色。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来镇上了。
他们经过葛拉罕太太家时，玛蒂朝着正在菜园里挥锄的她挥了挥手。玛蒂再次想起，今年的菜园她几乎一点都没动手。可怜的艾莉！这阵子可真是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务。
到达诊所时，克拉克扶玛蒂下车，小心地稳住她的身子。“我把马系好就进来。”他说。
玛蒂点点头，独自进了小小的候诊室。里面已经有三位在等候，玛蒂竟松了口气——能多拖一会儿和医生见面，她觉得多一会儿心理准备。
不久，克拉克进来了。时间过得太快，还没做好心理准备，她就被叫进了内室。医生先是例行地问了些问题。玛蒂已经准备好面对他听到消息后惊讶的表情——可那表情并没有出现。医生仿佛觉得，一个四十三岁的女人，有好几个孙辈，如今坐在他诊室里坦然地说自己可能又怀孕了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。
检查完毕后，沃特金斯医生冷静地确认玛蒂的判断没错，一切也都看起来很好。他给她一些建议，如何确保胎儿发育良好，也提醒她多注意休息，恢复精力。玛蒂郑重答应会好好吃饭、多多休息。
之后，沃特金斯医生叫克拉克进来，向这位“准父亲”道贺。两位男士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都颇为高兴，玛蒂心里竟有一丝小小的不平。但她随即把这念头压下。他们是对的，她是错的。迎接新生命，理应是件值得喜乐的事。她必须调整自己的想法。
离开诊所后，他们顺道采购了一些必需品——其实也不多，大多是艾莉列好清单交给克拉克的。
从杂货店出来时，克拉克不让玛蒂提哪怕一点点东西，自己拄着拐杖走了两趟才把东西装好。玛蒂站在阴影下等着，有些焦躁。终于，一切装车妥当。
“想喝杯茶吗？”克拉克问。玛蒂觉得这样正好能提提神，便点头答应。
他们慢慢朝旅店餐厅走去。
“我在想，”克拉克边走边说，“要不要趁这会儿给咱们这即将到来的小家伙置办些东西。我想咱家以前那些旧宝宝衣物，恐怕早就没留下了吧。”
玛蒂一愣。她甚至还没想过要从头开始做婴儿衣服、缝尿布这些事。凯特这会儿都已经忙得不行，而她这边却还一件都没有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把这念头暂时按下。她还没有做好准备。
“还有的是时间。”她只说了这句话。
克拉克点头，为她打开门。
回家的路上，玛蒂心乱如麻。家人们知道她今天去看了医生，还都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。他们必须知道实情。她不能再让大家为她无谓地忧虑下去了。玛蒂想着：是不是该说自己想去房间躺一会儿，然后让克拉克来告诉他们这个“荒唐”的消息？但这不公平，她知道。这也太懦弱了。
她心里一阵发怵。该怎么说？要如何告诉几个成年的儿女？以前多容易呀，只要把小家伙们叫到一起，说一句，“我们要有小宝宝啦！上帝决定会是弟弟还是妹妹。”孩子们就会一阵欢呼，然后各自开始“投票”猜测性别。等到孩子出生那天，不论猜对猜错，大家都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欢呼雀跃。
可这次不一样，玛蒂想。也许这次没有人真正“想要”这个孩子。克拉克大概能接受，可他真的愿意吗？家人们真的欢迎吗？她自己都不太想要，是真的。
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。但事实就是，她并没有计划这个孩子。她当然爱自己的家庭，也曾乐在育儿之中，但她并不想重新开始——半夜喂奶、换尿布、全天候照看一个婴儿。如果是她自己选择的话，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。
她赶紧把这些想法甩开，望向天空中飘过的白云。看起来，好像还有些雨水未落。雨，确实不嫌多。
他们又一次经过葛拉罕太太家，这次玛蒂很庆幸她不在菜园里。她总觉得，哪怕只是路过挥手，自己的秘密也会被她看出来。哎，葛拉罕太太会怎么想？她忽然记起，对方也是在她这个年纪生下最后一个孩子的。
但那可不一样，她立刻反驳自己——葛拉罕太太家孩子年纪接得近，当时也还没孙子一大堆。
可心里另一个声音提醒她：你亲生的几个孩子，现在一个孙子都还没有。南德丽和克莱都是你领养的孩子，米茜则是艾伦的女儿。说起来，这倒像是在跟你亲生长子的孩子赛跑。
想到这，玛蒂不禁莞尔。想象自己和克莱尔的凯特同时待产，甚至可能孩子生日相同——天啊，那孩子的叔叔或阿姨竟然和他（她）同岁！她敢肯定，这孩子以后少不了被调侃。
不一会儿，克拉克已经将马车停在家门前。他麻利地下车来扶玛蒂。她心里发怵：一进厨房，他们是不是就会一窝蜂地追问？她正想一个人悄悄上楼，却发现克拉克始终在她身边。
艾莉来迎接他们。她眼里满是疑问，目光越过玛蒂，望向父亲。
“你妈没事。”克拉克带着满意的语气回答。艾莉脸上的忧色立刻消散，但玛蒂知道，她还有许多疑问没问出口。
玛蒂有些惊讶，克拉克竟然就此作罢。她便上楼换上家常衣裙。晚饭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。
直到第二天早晨家庭敬拜时，克拉克才提起这事。他读了一段经文，讲的是上帝丰富的应许，以及祂的慈爱如何使我们心怀感恩。他邀请家中每人分享一件感恩的事。克拉克说，他为神带到这个家中的每一个家人献上感恩。随后，他带领大家祷告。
祷告结束，他示意大家先别散去。
“你们小时候，只要家里有大事，我们总爱这样围着一圈，一起听消息。现在，卢克你可从来没参与过这种‘特别时刻’。那今天就让你也补上。卢克呀，”他用着那久违的爱称，“你妈和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。”
克拉克环顾四周，“虽然家人不全，但既然我们几个聚在一起，就想告诉你们——你们妈和我，将会有一个新宝宝。是男是女我们还不知道，但……”
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玛蒂。她在那目光下不禁有些局促。
阿尼第一个反应过来，欢呼一声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。卢克紧随其后，“终于轮到我啦！”他大声喊着。
玛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转头看向艾莉，却见她眼泪盈眶。哦不，她真的那么受打击吗？
玛蒂赶紧走向她，艾莉却先一步迎上来。“哦，妈妈，”她哭着说，“我好怕，好怕啊。”接着竟在泪中笑了出来，“结果……只是个孩子！你想想……一个宝宝！”然后她转向两个哥哥，“我希望是个女孩。”她认真地说。
“两票男孩！”兄弟俩齐声喊道。
“女孩！”艾莉坚持，“咱们家男多女少。”
“这不重要。”卢克说，“我还从来没当过哥哥呢！”
克拉克举手示意安静：“行啦，行啦。孩子是男是女，早就定下来了。咱们再吵也改不了。我建议——咱们就静候佳音吧。”
玛蒂看着她这一家人，简直不敢相信。他们竟然不介意，真的一点都不介意。阿尼向来喜欢孩子，艾莉一向有母性，卢克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做哥哥的机会。
玛蒂轻轻摇头。她看得出来，她还不如现在就去准备做小衣服的布料呢。有这样一个家，她哪里还能安心坐着，什么都不准备？这个即将降临的生命，将成为他们整个家的祝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