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筹划
玛蒂和艾莉受邀去凯特家喝早茶。凯特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，能重新招待她们，这让玛蒂很高兴。至于玛蒂自己，她至今仍然提不起吃东西的兴趣，至少要到下午才行。她没把这事告诉凯特。但当凯特倒咖啡、切咖啡蛋糕时，玛蒂只要了半杯，并往里倒了许多奶油，想缓和一下苦味。即便如此，她也只是浅尝几口。蛋糕也婉拒了。她很庆幸两个女儿并没有多问。
凯特兴致勃勃地谈起她即将出生的孩子，仿佛玛蒂理所应当与她一样兴奋。玛蒂尽力表示些许热情，希望自己看起来是真心的。看到凯特脸上洋溢的喜悦，一件一件地展示她亲手缝制的小衣物，玛蒂还是能从心底感受到一份共享的喜悦。
“克莱尔非说一定是个男孩，”她笑着说，“可我告诉他，也可能是女孩呢。”
“男人哪！”艾莉插嘴道，“他们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，还能把人吓个半死！不过等孩子出生了，男孩女孩他们其实都乐开了花。”
玛蒂一时好奇，艾莉这些见解是从哪儿来的？转念一想，她确实从小生活在一个有许多孩子的家庭和社区里。
凯特带她们参观了婴儿房，房间贴了浅绿色的墙纸，窗帘是白色的，木制的饰边也漆成了白色。还未完工的小婴儿床正由克莱尔一有空就动手制作着。凯特正在缝制床被，搭配墙纸，选的是浅绿色的小碎花布。
“克莱尔还想让我用蓝色呢，”她笑着说，“可我说，咱们还是稳妥一点。”
房间角落放着一只小衣柜，凯特拉开抽屉时，玛蒂看到里面已经整齐叠放了许多婴儿用品。
天哪，玛蒂心想，离预产期还早得很呢，她接下来那么多时间要做什么？
凯特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。
“我知道我们准备得有点早，但我想趁这段时间把必要的东西都先弄好，后头就能腾出工夫做些特别精致的东西。我还想织几件毛衣呢，织得可慢啦。”
“妈，”走回主屋途中，艾莉问，“你觉得能不能进一趟镇上？”
“应该可以。怎么了？”
“我在想，该是为我们的小宝宝准备点东西的时候了。可别等她快来了还手忙脚乱。”
“我们的小宝宝？”玛蒂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说法。是啊，她想，艾莉确实是把这个孩子当成全家的。
“还早着呢——”玛蒂刚说，艾莉就打断了她。
“是啊，还早。但我们想准备的东西也不少。我希望她能成为这个世界上穿得最漂亮的宝宝——”
“得了吧，”玛蒂笑道，“她肯定会被好好照顾的，但也不能太过了。再说，凯特和克莱尔那个小家伙，哪还需要别人比得过？”
“他们真的好兴奋啊！我从来没见过有哪对夫妻这么渴望有个孩子。你知道，凯特是独生女，她从结婚那天起就一直盼着有个宝宝。我相信她会是个好妈妈。”
玛蒂点头。凯特确实天生适合为人母。她真心为每个迎来新生命的人感到高兴，连听到玛蒂自己怀孕的消息时都高兴得几乎发疯。玛蒂很欣慰，她不希望自己的情况影响凯特的喜悦——事实也并没有。凯特喜气洋洋，似乎为她们两人一同欢喜。
“那我们能去逛街了吗？”艾莉坚持道。
玛蒂还是有些犹豫。她实在不想进镇去挑婴儿布料。那样的话，所有人都会知道、都会议论……不，不到完全藏不住的时候，她绝不会那样做。
“要不我去买，”艾莉提议。
“你？”玛蒂惊讶地说，“我怎么会希望让人以为你需要那些东西？”
“哎呀，”艾莉笑，“别人又不会知道是谁用。也可能是买给凯特的呀，或者我们是给米茜或克莱做点什么。她们最近都有了孩子。再说了，南德丽可能也——”
“你知道南德丽的什么事？”玛蒂急切地问。她真心希望南德丽目前的沉默与疏离是因为怀孕了——虽然过去南德丽从不为生孩子烦恼。
“没有啦，”艾莉摇头，“但她确实有些古怪，你不觉得吗？”
“嗯。”玛蒂叹了口气，“我也注意到了。还一直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。”
“不是你多心，是真的。我也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回事。如果真是因为个孩子就好了……”艾莉没有说完。
她们走到家门前，艾莉绕到后院查看晾在绳上的衣服干了没有。玛蒂进了厨房，拿了块干面包，希望能缓解恶心。但似乎没有效果，她便上楼躺下休息了一会儿。她真心盼着晨吐快点过去。为什么这个孩子让她这么难受？以前几个都没这么折腾她。好在凯特现在好多了。她鼓励自己再忍忍，说不定很快也能恢复。
秋天来了，带来喜悦，也带来离愁。玛蒂的身体终于好多了，胃口回来了，体力也恢复不少。她能多做些家务了，也不再一做就累垮。如今轮到艾莉和克拉克轮番劝她慢点别太拼。
秋天也意味着，卢克要离开了。玛蒂害怕那一天，她一次次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，却总是挥之不去。
她反复告诉自己，卢克已经不是小孩子，而是一个能照顾自己的年轻人了。但她还是无法完全说服自己。她一边给他缝新衬衫、织新袜子，一边时常落泪。
卢克对即将开始的冒险充满期待，玛蒂感觉他几乎比待在家还更常泡在沃特金斯医生那儿，一起看医学书。医生十分看好他，还不断向东部同仁夸奖他，声称卢克是最佳学生候选。卢克会是他的亲授门徒。玛蒂很欣慰有这样的人看顾他，但仍难以割舍。
她一再提醒自己，圣诞节卢克就会回来，不光是过节，阿尼的婚礼也定在那时，好让卢克当伴郎。克拉克已答应付他的火车票。玛蒂高兴极了。到时候，她就能亲眼看看卢克能不能承受住医学院的压力——如果不行，她一定想办法把他留在家。
她边织袜子的后跟边安慰自己：卢克和行李登上马车去赶东去的火车，只是眼下几天的事。
她唯一的安慰是，火车终点那头还有乔和克莱一家等着他。虽然那家人家里没多余空间容纳他住下，但若卢克感到孤单，还能时不时去拜访他们，这也算是慰藉了。卢克自己倒毫无忧虑，克拉克若有，也从未说出口。他似乎完全理解玛蒂的心情，说起圣诞节时总是语气温柔、宽慰。
阿尼整日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安妮和他们婚后要搬去的农庄。那儿的房子需要修整，阿尼日日带着锤子修理；一有空，克拉克也帮着，偶尔克莱尔也抽空来帮。房子渐渐有了模样，而阿尼的心也愈发急切。
不过为了收成，锤子和锯子暂时搁下。今年的庄稼不错，卢克能帮上的时间却不多。克拉克也下了不少力气，他自制了不少工具和装置，靠一条腿也能操作农具。男孩子们看得佩服不已，他简直能比得上任何一个健全人。
卢克离开的日子还是到了。全家一起送他进镇赶马车，医生和他太太也一同前来。卢克几乎掩不住兴奋，任哥哥们尽情打趣。温和的沃特金斯医生临走前还不忘絮絮叮咛。玛蒂一度担心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好好告别。终于，在车要开动前，卢克走到她面前，紧紧拥抱了她。如今他高出她许多，玛蒂得仰头才能望进他眼里。
“你好好照顾自己，”卢克在她耳边低语，“我可不想那个小弟弟出点什么事。”
玛蒂喉头一紧。她差点说出口：要是能留下你，哪怕不要这个孩子我也愿意。但她没有。卢克不会想听她那样说。
她只是紧紧抱住他，说些母亲该说的叮咛——要注意身体、要多休息，也告诉他她会日日数着日子盼着圣诞节。他也说他会一样。
行李被扔上了车。马蹄嘶鸣，司机已高声招呼。玛蒂知道，是时候放手了。她退后一步，试着笑了笑，虽然笑得有些勉强。卢克却笑得灿烂，他伸手轻抚她脸颊，然后一转身跃上马车。马儿扬蹄而去，车轮扬起尘土，司机还没坐稳，马车已疾驰而去。
玛蒂咽下哽咽。她告诉自己：现在不能哭，以后还有时间。
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满告别？她望向阿尼。他会是下一个。他比卢克还急着离家。孩子们为什么总那么急着离开？
她还没陷入思绪太深，艾莉就挽住了她的手，领着她朝街上走去。
“咱们该去买点东西了，”她说，“这回你可别再拖。”
玛蒂呆呆点头。是啊，该是时候了。卢克走了，她也需要点针线活让手闲不下来。况且，她的身形也开始有些变化了。人们若真要议论，恐怕早就在背后说开了。她索性不再躲躲藏藏。
她让艾莉牵着她走进杂货店，走到布料区。
小宝贝，她在心里对腹中孩子默默说，如果你真的在那里——我至今仍难以相信——请原谅我。我无法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喜悦地迎接你，我没有计划你的到来，而且——
她还没想完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突然之间，肚子里传来一阵轻柔的颤动，玛蒂惊讶得微微一颤。这感觉太熟悉了，无法误会。就在那一刻，她清楚知道，自己确实怀着一个新的生命。而也就在那一刻，一种深深的爱涌上心头。无论这个孩子是谁，是男是女，他或她都是特别的、独一无二的，是她的——是她和克拉克的。尽管并非计划之中，但如今这个孩子正在她体内温暖而安全地成长，终将来到她怀中，这份现实瞬间深深刻进了她心底。
“我希望你是个女孩。”她低声对肚中孩子呢喃，一滴泪悄悄滑落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艾莉问，她正忙着摆出一堆柔软的棉布和法兰绒。
“没什么。”玛蒂轻轻抹去眼角泪光，“不算什么。我只是站在你这边。我也希望是个女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