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本
玛蒂感觉自己才刚刚躺下闭上眼睛,前门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。克拉克立刻翻身下床,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,而玛蒂也挣扎着坐了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她疑惑道。
“不知道——不过看样子有人真的很急着找我们。”
克拉克离开房间,他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,急匆匆地朝楼梯口走去。
“点盏灯吧,”玛蒂在他身后喊道,“黑灯瞎火的你会摔倒的。”但克拉克已经走远了,显然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。
玛蒂从床上起来,披上外衣。她看到阿尼正好走过她的房门,而且他已经点燃了一盏灯。
艾莉从房间里朝他喊道:“怎么了?”
“不知道,”阿尼回答,“爹下去看看了。”
他继续下楼,玛蒂也赶紧穿上袜子跟着走下去。
阿尼听见她下来,回头看了一眼:“妈,你该待在床上的。”
“我没事,”她坚持道。
“当心脚下,”阿尼伸出手搀扶她。
葛拉罕家的卢正在厨房里与克拉克交谈,当两人进屋时,克拉克抬起头,看到他们后走到玛蒂身边,搂住她的肩膀:“是本,”他轻声说。
玛蒂心中有许多问题,但一时却说不出口。她的心怦怦直跳,环顾众人。让卢在深夜赶来,一定是件大事。艾莉也走了进来,脸上满是疑惑的皱眉。
克拉克把一把椅子推到玛蒂面前,她便坐了下来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阿尼终于问出口。
“是他的心脏,”克拉克答道。
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轻声问:“他现在怎么样?”
“他……他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这一次是玛蒂说的。一定是哪里搞错了!她脑子里乱作一团。她前不久才见过本,还看起来好好的。他还替她照看马车,还打趣了几句。一定是搞错了。不能是本,不可能是本·葛拉罕。
克拉克继续说:“就在他准备上床的时候发生的。我得过去看看,玛蒂。”
玛蒂震惊的大脑和情感还在努力拼凑眼前的信息——到底发生了什么。本·葛拉罕——他们多年的好邻居,竟然离开了人世。葛拉罕太太又成了寡妇。克拉克要过去陪她。
玛蒂摇摇头,试图站起身来。“我也要去,”她平静却坚定地说,“我也要去。”
她能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。他们都在说“不”,尽管没人真的出声反对。玛蒂把外袍裹得更紧,深吸一口气,挺直肩膀看着他们。
“我也要去,”她一字一句地说,“葛拉罕太太需要我——我会没事的。”
虽然没有人说出口,但玛蒂知道他们都担心她。她回房换衣服,艾莉也跟了进来。
“妈,”她说,“你得穿暖一点。外头冷。”
玛蒂点点头,机械地拿出衣服换上。
她再次下楼时,克拉克已经在等她。卢已经走了,去把这个悲伤的消息告诉其他家人。阿尼正把一块砖头放在壁炉中加热,玛蒂知道那是为了让她上车时脚下能暖和些。马车已经备好,马儿踢踏着蹄子,喷着白气,它们显然不乐意在这样的夜晚离开温暖的马厩。
克拉克默默地扶玛蒂上车,阿尼把砖头包好放在她脚边,再把厚毯子紧紧裹在她腿上。他的细心中充满了无声的关爱。克拉克拿起缰绳,轻声吆喝,马车缓缓驶出。
前往葛拉罕家的路上,玛蒂从未经历过这样沉默的旅程。她一路上都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——本·葛拉罕真的去世了——可这一切听起来还是那么不真实。她不知道克拉克是否也在挣扎着接受这个事实,但她没有问。
月光淡淡地洒下,映照在雪地上。无数星星在夜空中闪烁。她心中一动,不知是否有人能数得清那些星星——大概不能,太多了。只有上帝知道它们的数目。
而上帝也知道每一个祂的孩子。玛蒂闭上眼。祂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。祂知道关于本的一切。是祂迎接本回到了天家。祂是在欢喜吗……因为又一个儿女回家了?玛蒂想着:如果是我那些远在天边的孩子忽然回家,我也会庆祝的。也许上帝真的在欢喜——因为本回家了。
可葛拉罕太太呢?玛蒂继续思索。她现在又孤身一人了。上帝知道吗?祂知道她会有多么孤独和空虚吗?玛蒂还记得葛拉罕太太当年谈到她的第一任丈夫桑顿去世时说的话——她说她曾希望自己也一起去了,说自己的一部分仿佛也死了。如今,她一定又有那种感觉。她和本那么相爱,共同走过那么多年。她现在会很痛苦,会觉得空虚。没人,无论多么爱她,能真正替她减轻这份痛。
突然,玛蒂哭了——从心底迸发出的深沉哭泣。哦,葛拉罕太太。你怎么能承受这一切?她在心里低语。这是真的,真的发生了。本走了。
克拉克让她尽情哭泣,他搂住她,把她拉得更近。他没有出声安慰,她需要这场哭泣的释放,他知道。
等他们抵达葛拉罕家时,玛蒂已经止住了眼泪。屋内灯火通明,马匹在院中踏雪徘徊,门被推开又关上,一些家人已经赶到。
克拉克扶她下车,然后将马车赶到篱笆边系好。玛蒂在原地等着他,她不愿独自面对葛拉罕太太。
克拉克回到她身边,挽起她的手臂,两人终于说起了话。
“看样子一家人都到了。”玛蒂轻声说。
“嗯,卢说他要通知大家。”
“还好他们都住得近。”
“勒姆出门了——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联系上他。”
他们走到屋前,克拉克没有敲门便推门而入。厨房里已坐满人。桌上摆着咖啡杯,但没人喝。满是泪痕的脸庞都望向坐在圣经前的葛拉罕太太,她声音颤抖却坚定地向家人读着经文:
“……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。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,因为你与我同在;你的杖,你的竿,都安慰我。在我敌人面前,你为我摆设筵席;你用油膏了我的头,使我的福杯满溢。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;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,直到永远。”
她双手轻放在圣经上,闭上了眼。房间里每一个人都知道,她正凭信心把这些应许内化为自己的祷告。
当她再次睁眼,看见克拉克和玛蒂站在门口,便无声地伸出双手。泪水又一次从她满是风霜的脸上滑落。玛蒂快步走过去,紧紧抱住她。两人抱在一起,痛哭流涕。玛蒂模糊地意识到屋中有人说话、走动。她知道克拉克在向其他人致以慰问。她也该去,但眼前这一刻,葛拉罕太太最为重要。
初步的悲伤倾诉过后,众人围坐在厨房里,回忆着本的一生,并讨论葬礼安排。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筹备。镇上的新殡仪师会准备棺材。年轻的牧师并未在夜间被叫来——葛拉罕太太坚持让他休息。她有自己的家人与邻居,葬礼筹备还有时间。而且她说,那可怜的年轻人已经连续三夜守在病重的莫德·沃特利床前,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。
邻里的男丁会在教堂旁的墓地里再挖一个新坟。克拉克主动提出帮忙,汤姆感谢他的好意,但说:“不过我跟几个兄弟商量过,还是想自己动手。”
克拉克理解地点点头。
萨莉·安哭得最伤心。玛蒂在葛拉罕太太的卧房里找到她,她正把本的旧草帽搂在怀里,身体被痛哭震得发抖。
玛蒂试图安慰她,但萨莉·安只哭得更厉害。
“我会没事的,”她最终哽咽着说,“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。”于是玛蒂退出了房间。她知道,萨莉·安需要时间去面对自己的悲伤。
葬礼当天,天气寒冷。但风停了,大家都松了口气。尽管天空灰蒙,空气刺骨,玛蒂还是紧紧裹住外衣,默默为那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家人祷告。这一天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无比艰难。当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,那份空虚会如潮水般袭来。
还好卢和他妻子以及两个孩子都住得近,至少葛拉罕太太还有亲人陪伴。但即便如此,这段日子对她来说依然会很难熬。独自一人面对空荡的屋子,躺在那张多年与丈夫同眠的床上,坐在没人再会坐的那张椅子旁——这一切都会刺痛她的心。玛蒂知道,葛拉罕太太深深倚靠着上帝,这份信仰会帮助她走过这段极其悲痛的时光。她必须每天为她祷告,并常去探望。也许可以邀请葛拉罕太太来家中吃几顿饭。
但玛蒂也知道,葛拉罕太太不是那种坐着自怜的人。她是全社区在苦难中信仰的榜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