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新邻居
在接下来的几天里，玛蒂一直密切关注着贝琳达。这个女孩并没有表现出退缩或忧郁，但显然比以前沉稳了许多。她不再像以往那样，和梅丽莎、艾米·乔一起为杰克森叹息、窃笑。仿佛一夜之间，她就长大了，不再参与这些孩子气的游戏。玛蒂不确定自己该感到欣慰还是遗憾。毕竟，贝琳达还那么年轻。玛蒂担心那次经历剥夺了她哪怕一点点属于少女的天真时光。
当梅丽莎从艾米·乔家过夜回来后，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贝琳达这次“冒险”的全部细节。贝琳达只是简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：一个男孩在伐木事故中手臂被压碎，卢克不得不为他截肢。
梅丽莎皱了皱眉，瞥了克拉克一眼，又看了看他的义肢。
“是不是很可怕？”梅丽莎问。
“是的。”贝琳达简短地回答，然后走出去收晾在外的衣服。
过了几天，正如卢克所建议的那样，克拉克和玛蒂驾着马车，去拜访他们的新邻居。克拉克再次拄起拐杖，感觉有些别扭，他几乎都忘了该怎么用了。
前往老科芬农场的路上，两人都很安静。寒风中夹着零星的雪花，玛蒂不禁打了个冷战。等见到邻居时，他们会说些什么？又能说些什么呢？世上仿佛没有一句话能真正带去安慰。
“看来冬天真是要来了。”克拉克轻轻挥动缰绳，催着马前行。玛蒂又一次打了个冷战——她心里觉得这次拜访和即将到来的严冬同样沉重。
当他们驾马车转入通往小木屋的小路时，克拉克和玛蒂都注意到了农场的现状。
“农庄一空下来，确实很快就荒废了。”克拉克说道，玛蒂默默点头表示认同。
克拉克下车去拴马。他们原本以为屋里人会听到动静出来迎接，哪怕只是从门口望一眼，但整座屋子没有一点动静。克拉克率先走向门口。烟囱里正缓缓冒出一缕青烟，艰难地在风雪中挣扎着升起。玛蒂紧了紧外套，也艰难地抵挡着刺骨的寒风。
克拉克在木门上敲了几下。他们听见屋里传出些拖着脚步的声音，却并没有人来开门。他又敲了一遍。
门终于开了一条缝，一个年轻人苍白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，脸上带着痛苦和迟疑的神情。
“你们找谁？”他低哑着嗓子问。
“我们是住在这条路下头的邻居，”克拉克回答，“想着过来拜访一下。”
门开得大了一点，玛蒂看见他包着伤口的手臂残端，纱布上渗出了斑斑血迹。她打了个寒颤，但并不是因为冷。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幕。
“屋里就我一个人。”那男孩说，语气仍未带出一点邀请的意思。
“那我们就和你坐一会儿好了。”克拉克带着几分轻松地说道，微微侧身让玛蒂先进去。
男孩退了一步，让出足够的空间供他们进入。玛蒂看得出，这并非出于欢迎，而只是出于礼貌。他让他们进来，但不是出于愿意。这让玛蒂心中一阵酸楚。
“坐吧。”他粗声说。
克拉克没有坐在近旁那个明显被让出的椅子上。他先帮玛蒂脱下外套，让她坐下，然后自己拄着拐杖，走到靠窗的一把椅子上。他拐杖敲击木地板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。曾几何时，这声音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熟悉，但在这些年使用义肢之后，那声响如今却显得格外刺耳。
那男孩注意到了，玛蒂看见他身体微微绷紧。
克拉克坐下，把拐杖放在一边，转向那男孩。
“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他开口说。男孩没作答。克拉克接着说：“听说你爹把这块地买下来了。”
“我们只是租的。”男孩回答，“没钱买。”
“听说你出了事故，真是遗憾。那疼得可不轻吧？”
男孩那双黑色的眼睛黯了下去。玛蒂猜，他是不是正想问克拉克你又懂什么痛？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克拉克的义肢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。
“最痛的那段时间应该快过去了。”克拉克接着说，“很快你就能睡个整觉了。”
男孩又点头，依旧沉默。玛蒂心里明白，他不想谈那条失去的手臂。
“要不要来点茶？”男孩终于在沉默中开口。
“那太好了！”玛蒂脱口而出，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自己都觉得过头的热切。男孩走上前，从橱柜里拿出茶壶，放进茶叶。炉子上的水壶已经烧热，他倒入热水，动作有些笨拙，茶水溅了出来，烫得炉面滋滋作响。他显然还在适应只用一只手生活。
“我帮你——”玛蒂刚站起来，却被克拉克一个眼神劝回。她默默坐下，开始假装整理裙角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。
男孩从橱里拿杯子出来，动作还算利索。但当他试图切几片干巴巴的面包时，玛蒂转过头去。她实在不忍心看他为这点小事而费力。
她只觉得眼睛发酸，几乎要落泪。为什么？为什么这么年轻的孩子就要面对这么沉重的痛与失？
玛蒂把目光移向屋内其他地方，想找点什么来转移思绪。她需要一些东西——任何东西——来暂时占据她的心思。
屋子昏暗而简陋，摆设寥寥无几，连现有的家具也都显得颇为破败。赤裸的木地板急需清洗，橱柜上堆满了未洗的碗碟。炉子上残留着一层层被烧焦的食物渍。墙上、窗前都空空如也，没有任何装饰让这间屋子显得温馨。玛蒂又一次打了个寒颤，目光回到男孩身上。显然，这家人境况并不好。玛蒂的心不禁涌上一阵怜悯，但她立刻强迫自己把这种情绪压下去。她知道，对方不会接受怜悯。
“坐近些吧。”男孩说着，把面包和茶端到了桌上。
“咱们这儿没黄油。”他说道，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歉意，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。
克拉克帮玛蒂把椅子移到桌边，然后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。玛蒂多想亲自去帮着斟茶，但她还是忍住了。男孩倒茶时，一些茶水洒在了桌上，没人出声，也没人介意。
“你们原来是哪里人？”克拉克一边抿茶一边问。
“我们是从西边回来的。”男孩答道，“在那之前，爹在一家五金店工作。他觉得去西部能活得好些，可我们运气不好。”
“真遗憾。”克拉克回应。
“我爹得了一种肺病，妈和我撑不住了。他现在好了些，但我们已经丢了那块地。爹后来也去几个镇上找工作，可哪儿都找不到。最后只好往这边走，用我们最后的钱走到这里。听说这个地方租金便宜，就搬过来了。每月只要几块钱，不过房子得自己修理。地倒是不能种，说是原主儿子还在耕。”
那是乔希——科芬家的女婿，克拉克和玛蒂都知道他还在耕他岳父的土地。
这并不是一段“诉苦”，两人听得出来，男孩只是简略地讲述了家里的境况。
“你父母现在呢？”克拉克问。
“在伐木。”男孩回答，“镇上有人说，我们可以自己砍需要的柴火。我们要过冬嘛，爹说多砍些还能卖点换生活用品。”
伐木！爹和妈一起伐木，只为备足过冬的柴火。玛蒂又一次打了个寒战。伐木，已经让这个男孩失去了一只手臂。
“我家地窖里还存了很多菜和水果。”玛蒂说，“正愁怎么处理呢。再不拿出来，春天时就得往外拖烂菜了。我正想着要不拿点过来给你们用。”
克拉克捕捉到男孩脸上的一丝神情。显然，他们不是那种会接受施舍的人。男孩投来一瞥，玛蒂连忙补上一句：“当然啦，可以换些木头。就是……如果你们愿意换的话。”
男孩这才放松下来：“我想我们可以换。我回头问问爹。”
玛蒂并不担心木头的去向。
“我是学区委员会的成员。”克拉克说道，“你家还有其他适龄上学的兄弟姐妹吗？”
“有个弟弟。年纪是该上学了，但我爹恐怕抽不出人手。他现在也在伐木。”
玛蒂猛地抬头，心里一紧。哦，克拉克，我们得阻止他！她几乎要说出口。但她还是忍住了——这事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。
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面包，克拉克还把面包泡进茶里吃。玛蒂本来想提醒他一下，但她自己也真想那样做。那面包实在太干了。
玛蒂看向窗外，雪已经越下越大。她不禁想象那三个还在林子里砍柴的身影——男人、女人，还有一个孩子，在这样的天里挥斧砍木。但她没有说出口。
“我正想着，”克拉克说，“我家还有些干柴多出来了——我倒也用得上些新砍的原木。你们要是愿意换，我现在就能把干柴送来。原木嘛，等到明年春天再送都没关系。”
男孩的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：“我爹应该会愿意换的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克拉克站起身。
他们谢过了男孩的茶水，穿好厚衣准备离开。克拉克正打算牵玛蒂去马车，男孩却叫住了他们。
“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。”
“克拉克，克拉克和玛蒂·戴维斯。”
“我那位医生也姓戴维斯。”
“是的，他是我们儿子。”克拉克语气中透着骄傲。但男孩眼中忽然泛起一丝阴影，那骄傲顿时被吞没。
“你是不是在想，”克拉克轻声说，“他本来也许能保住你的胳膊？”
男孩转过身，努力咽了口唾液，那快要掉下来的泪水被他硬生生地逼了回去。他沉默了好几分钟，才终于开口。
“不，没这么想。爹妈说，他别无选择。”他再次咽了一口口水，显然在努力控制情绪，“他……他回来过好几次了。他……他是个好医生。换了谁也没办法了。”
玛蒂看见克拉克伸出手，轻轻落在那结实的肩膀上。他什么话都没说，但男孩一定能从那份安静的力量里读懂他想传递的意思。玛蒂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。
他们正要离开，男孩又开口了。
“我娘说……那天有个女孩……也在帮那位医生。娘说，我欠他们两个人的命。你们……你们知道她是谁吗？我忘了问医生。”
“贝琳达。”克拉克答道，“贝琳达。她有时会跟着卢克去看病。她将来想当护士。”
“贝琳达……”男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，“我……我想我该谢谢她。我……我真想有机会亲口对她说一声谢谢。”
克拉克点点头：“我想这事能安排。”他笑了笑，随后随着玛蒂一起走进那愈加凛冽的寒风中。
玛蒂把目光移向屋内其他地方，想找点什么来转移思绪。她需要一些东西——任何东西——来暂时占据她的心思。
屋子昏暗而简陋，摆设寥寥无几，连现有的家具也都显得颇为破败。赤裸的木地板急需清洗，橱柜上堆满了未洗的碗碟。炉子上残留着一层层被烧焦的食物渍。墙上、窗前都空空如也，没有任何装饰让这间屋子显得温馨。玛蒂又一次打了个寒颤，目光回到男孩身上。显然，这家人境况并不好。玛蒂的心不禁涌上一阵怜悯，但她立刻强迫自己把这种情绪压下去。她知道，对方不会接受怜悯。
“坐近些吧。”男孩说着，把面包和茶端到了桌上。
“咱们这儿没黄油。”他说道，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歉意，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。
克拉克帮玛蒂把椅子移到桌边，然后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。玛蒂多想亲自去帮着斟茶，但她还是忍住了。男孩倒茶时，一些茶水洒在了桌上，没人出声，也没人介意。
“你们原来是哪里人？”克拉克一边抿茶一边问。
“我们是从西边回来的。”男孩答道，“在那之前，爹在一家五金店工作。他觉得去西部能活得好些，可我们运气不好。”
“真遗憾。”克拉克回应。
“我爹得了一种肺病，妈和我撑不住了。他现在好了些，但我们已经丢了那块地。爹后来也去几个镇上找工作，可哪儿都找不到。最后只好往这边走，用我们最后的钱走到这里。听说这个地方租金便宜，就搬过来了。每月只要几块钱，不过房子得自己修理。地倒是不能种，说是原主儿子还在耕。”
那是乔希——科芬家的女婿，克拉克和玛蒂都知道他还在耕他岳父的土地。
这并不是一段“诉苦”，两人听得出来，男孩只是简略地讲述了家里的境况。
“你父母现在呢？”克拉克问。
“在伐木。”男孩回答，“镇上有人说，我们可以自己砍需要的柴火。我们要过冬嘛，爹说多砍些还能卖点换生活用品。”
伐木！爹和妈一起伐木，只为备足过冬的柴火。玛蒂又一次打了个寒战。伐木，已经让这个男孩失去了一只手臂。
“我家地窖里还存了很多菜和水果。”玛蒂说，“正愁怎么处理呢。再不拿出来，春天时就得往外拖烂菜了。我正想着要不拿点过来给你们用。”
克拉克捕捉到男孩脸上的一丝神情。显然，他们不是那种会接受施舍的人。男孩投来一瞥，玛蒂连忙补上一句：“当然啦，可以换些木头。就是……如果你们愿意换的话。”
男孩这才放松下来：“我想我们可以换。我回头问问爹。”
玛蒂并不担心木头的去向。
“我是学区委员会的成员。”克拉克说道，“你家还有其他适龄上学的兄弟姐妹吗？”
“有个弟弟。年纪是该上学了，但我爹恐怕抽不出人手。他现在也在伐木。”
玛蒂猛地抬头，心里一紧。哦，克拉克，我们得阻止他！她几乎要说出口。但她还是忍住了——这事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。
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面包，克拉克还把面包泡进茶里吃。玛蒂本来想提醒他一下，但她自己也真想那样做。那面包实在太干了。
玛蒂看向窗外，雪已经越下越大。她不禁想象那三个还在林子里砍柴的身影——男人、女人，还有一个孩子，在这样的天里挥斧砍木。但她没有说出口。
“我正想着，”克拉克说，“我家还有些干柴多出来了——我倒也用得上些新砍的原木。你们要是愿意换，我现在就能把干柴送来。原木嘛，等到明年春天再送都没关系。”
男孩的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：“我爹应该会愿意换的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克拉克站起身。
他们谢过了男孩的茶水，穿好厚衣准备离开。克拉克正打算牵玛蒂去马车，男孩却叫住了他们。
“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。”
“克拉克，克拉克和玛蒂·戴维斯。”
“我那位医生也姓戴维斯。”
“是的，他是我们儿子。”克拉克语气中透着骄傲。但男孩眼中忽然泛起一丝阴影，那骄傲顿时被吞没。
“你是不是在想，”克拉克轻声说，“他本来也许能保住你的胳膊？”
男孩转过身，努力咽了口唾液，那快要掉下来的泪水被他硬生生地逼了回去。他沉默了好几分钟，才终于开口。
“不，没这么想。爹妈说，他别无选择。”他再次咽了一口口水，显然在努力控制情绪，“他……他回来过好几次了。他……他是个好医生。换了谁也没办法了。”
玛蒂看见克拉克伸出手，轻轻落在那结实的肩膀上。他什么话都没说，但男孩一定能从那份安静的力量里读懂他想传递的意思。玛蒂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。
他们正要离开，男孩又开口了。
“我娘说……那天有个女孩……也在帮那位医生。娘说，我欠他们两个人的命。你们……你们知道她是谁吗？我忘了问医生。”
“贝琳达。”克拉克答道，“贝琳达。她有时会跟着卢克去看病。她将来想当护士。”
“贝琳达……”男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，“我……我想我该谢谢她。我……我真想有机会亲口对她说一声谢谢。”
克拉克点点头：“我想这事能安排。”他笑了笑，随后随着玛蒂一起走进那愈加凛冽的寒风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