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雇工
第二天早上，克拉克和玛蒂还坐在餐桌旁，享受着匆忙送走孩子们上学后的第二杯咖啡。忽然，玛蒂听到狗叫，便向前探身，掀开窗帘望去。她惊讶地看到两个人正沿着他们的林间小路走来。
“这大清早的，谁会在外头走路啊？”她喃喃道。
克拉克也走到窗边看。
“准是咱们雇来的帮工，”他说，“我倒真没想到他们没有马车或车子。”
“你是说——辛普森一家？”
“就是他们。”
“哦，天啊，克拉克，”玛蒂一边喊着，一边从桌旁跳起来，一只手忙不迭地想抹平头发。“我真不知道要怎么用起我这帮工来了！我这辈子都没雇过人。唉，我连怎么开口吩咐人都不知道。”
克拉克笑了，“你就当她是你家孩子好了。你不是从来没难为过吩咐他们干活。”
“可她又不是我孩子，说不定还会反感呢。谁知道我们这回请来的是啥样的帮手？”
“你有准备记录工时的纸吗？”克拉克问。
“纸？”玛蒂一时没明白。
“她是按小时拿工资的嘛，你得记着点。”
“唉，不，我可没准备什么纸。”
这时克拉克去开了门。“请进吧，”他招呼道，并将门大大敞开。
他们缓缓走进屋子，四处张望着。玛蒂忽然觉得自己家的温暖和舒适前所未有地让人难堪。上帝为何赐她这般多，而有人却几乎一无所有？
“把你们的外套挂在门边吧，”克拉克说道。
玛蒂从橱柜拿出两个杯子。她在心里犯嘀咕，他们有没有吃早饭？但她不敢问。
“我们刚喝完一杯咖啡准备干活，”克拉克向他们解释，“不妨坐下来一起喝点？”
玛蒂移走梅丽莎和贝琳达留下的盘子，擦净桌子，好招呼这两个“客人”——哦不，是帮工。克拉克把放在桌上的家庭圣经拿起放回了角落的架子上。
“你们来得真早，”克拉克称赞道，“我喜欢早到的人。我们可以好好干上一阵子。”
玛蒂倒上咖啡，克拉克递上奶油和糖。他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，但很快也就放开了。
“还有肉桂卷吗？”克拉克问玛蒂，“我还想来一个配咖啡。”
克拉克早上其实已经吃得很饱，但玛蒂心知肚明，立刻从储藏室里拿出半打肉桂卷放在桌子中间。她手刚一松开盘子，克拉克就抓了一个，这让玛蒂有点吃惊。他竟然连先请辛普森夫妇都没有。
“喜欢的话就请随便吃，”克拉克边咬着肉桂卷边说。
这时玛蒂才明白克拉克为何这么做。他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这点心其实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，他担心他们若觉得是“施舍”，反倒不敢吃。于是玛蒂也拿了一个卷，尽管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咽下去。辛普森夫妇果然也跟着拿了，并吃得很香。
四人几乎没聊什么天。邻居新来不久，话也不多，看得出他们急着开始干活，玛蒂想，既然是一小时十五美分，他们肯定不想浪费时间。
“我们还是开始干活吧，”玛蒂终于开口说，“要不你先帮我收拾一下碗碟，好腾出桌子来裁布。”
她找出一张纸，在上头写上“星期四”。她瞥了眼钟点，因为那位太太也一直盯着时钟。
“现在是七点四十六，”玛蒂说，“我们从现在开始计时。”她又看向大火炉，“哎呀，咖啡还剩一壶，我真不喜欢浪费。你们再来点？”
话还没说完，她就去续了咖啡。
“这不算耽误工夫，”她对那女人说，“正好趁这个时间跟你讲讲我们今天要做的事。”
他们慢慢喝着咖啡，克拉克和玛蒂时不时插句，说明一下今天的安排。他们似乎也接受这种方式。
最后玛蒂觉得再拖下去就太刻意了。克拉克也察觉了，他起身离开厨房，带男人一起出去。那男人想拿起外套，克拉克拦住了他。
“暂时用不上，”他说，“第一项任务是在地窖里做几个新果架，那里暖和得很。”
男人放下外套，瞄了妻子一眼，便跟着克拉克走了。
玛蒂匆匆在厨房打转，脑子里也在飞快转着。碗碟要洗完，地板也该扫一遍，还得和一盆面包。那女人能单独裁布吗？要是裁坏了，大不了真如克拉克说的扔进破布袋里得了。
那女人找到了挂在炉边的洗碗盆，便端起来开始装水。
“水就在炉边的水箱里，”玛蒂点头示意。
那女人不禁露出赞许的神情，一勺接一勺舀着热水装进洗碗盆。
玛蒂让她开始洗碗，自己擦干放回橱柜。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：就当她是家里的孩子。希望这招有效。
她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就把碗碟收拾完了。玛蒂暗笑，看来这人不是话多的类型。
可她突然意识到，其实自己也没说太多话。得改改。
“听说你们以前住在西部？”玛蒂语气和缓地说。
那女人点了点头。
“在那儿待了多久？”
“大概十二年。”
“喜欢那边吗？”
她看了玛蒂一眼，眼神似乎在说：这问题太私密了。她抿紧嘴唇，耸了耸肩。玛蒂明白了，自己得小心些，别多问。
玛蒂擦了擦桌子，拿起扫帚。她扫起了一堆木屑和早餐留下的面包屑，装进簸箕，再把它们倒进炉膛。
火不旺了，她又加了几根柴。
“你这炉子全天都烧着？”辛普森太太吃惊地问。
玛蒂点头，“木柴我们不缺，而且这炉子是家里的主热源。”
那女人没说什么。
“我得和一锅面包，”玛蒂接着说，“咱们缝纫活开始前得把它弄完。”
对方点点头。
厨房里安静了许久，只能听到地窖里传来的锤子声。两个男人正在干活。
炉子擦干净了，洗碗水倒掉，盆又挂回钩子上。
“接下来要我做什么，戴维斯太太？”那女人问。
“叫我玛蒂就好，”她笑着说，“我习惯了。”接着补充，“我和完面就开始缝纫活，马上就好。”
“那我现在干嘛？”
玛蒂想说“你就坐会儿”，但她没敢说出口。她环顾厨房，寻找任何可以安排的活儿。雇工这事真不容易。
“后廊可以扫一扫，”她终于说。
女人拿着扫帚去了后廊，玛蒂心想那地方够冷的，毕竟不通暖气。
玛蒂刚和完面，那女人就回来了。
“我去拿布料，”玛蒂说着，走去拿布。她决定只拿两块，不想显得炫富。她已经注意到女人身上那件洗过但打满补丁的旧衣。
“咱们先做这个，”玛蒂说，“这儿是裁布样式。缝纫机就在客厅，剪刀和线都在旁边篮子里。”
玛蒂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她不想看起来像是在监督人家，又实在没别的事干。她可以打黄油，但奶油太少；烘焙活也不急着做。她原本打算编织地毯度日，但在雇工面前拿出针线活总觉得不合适。
玛蒂打住了思绪。
“我在楼上，”她说，“要是需要帮忙，喊一声。”说完就上楼了。
楼上房间早已收拾好。玛蒂在屋里走了一圈，翻翻枕头，拉拉窗帘，然后坐在床沿上。楼上很冷。
“真傻，”她对自己说，“我都这把年纪了，居然像犯了错一样躲在屋里。”她脑海里盘旋着：这几天怎么熬过去？克拉克到底请他们干几天？
她哆嗦了一下，披上靠椅上的大披肩。
你可以祷告，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。你不是总说想有多点祷告的时间吗？
玛蒂脸红了，尽管房里只有她自己。
她跪在床边，开始祷告，一点点地把心思集中到亲人和邻居的需要上。渐渐地，她发现自己真切地在和上帝沟通——从心灵里诉说，也感受到回应。她的心灵得到了鼓舞与更新。
她一个个为家人祷告，远在他方的女儿们、女婿们和孙儿们，为南德丽和乔希一家，为克莱和凯特，还有艾米·乔——愿她的才华为神所用；为三个男孩；为阿尼和安妮一家；为卢克的行医之路，为艾比和孩子们……
她特别为贝琳达祷告，求神引导她将来的道路。她为与梅丽莎之间的小嫌隙求智慧与和解，也为邻居、教会、新来的女教师祷告，求神抚慰她失去丈夫的伤痛，引导她抚养儿子们。
玛蒂带着眼泪为辛普森一家祷告，愿他们笨拙的帮助能被神使用成祝福，“也求你赐我智慧，知道该让她做些什么。”她特别恳切为那个少年适应失臂之痛而祈求。
玛蒂继续诚恳祷告，这次她不用急着跳起来处理杂事。直到她想到自己那锅发面——该快满出碗柜了，她猛地站起身，披肩一甩，冲下楼。
但她根本不必担心。辛普森太太已经照看了面团，正坐在缝纫机前，踏板哒哒作响，一针一线缝得既平又整。玛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这女人简直是专业裁缝！
“哎呀！”玛蒂惊叹道，“你手艺可真好！”
女人没抬头，只淡淡地说：“结婚前在东部一家裁缝店干过活。”
“哎呀，”玛蒂又说了一遍。
她站着看了一会儿，才惊觉时间飞逝。
“我得开始想中饭了。这时间过得可真快。”
玛蒂看见那女人也瞥了眼壁炉上的钟，仿佛能听见她心里盘算着：三个半小时，十五美分一小时，就是五毛二。
玛蒂决定做点牛奶布丁，饭前就能凉下来。她还要煎些猪排和土豆，再热热胡萝卜。面包也差不多可以装模烘烤了。她在厨房里来回忙活着，心里轻松了许多，甚至开始轻声哼着歌。
她心想，也许雇工也没那么糟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