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理清心绪
那天晚上，当克拉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时，戴维斯家里洋溢着极大的喜乐。克拉克带领全家为年轻的德鲁特别祷告，而玛蒂在众人闭上眼睛时，也毫不掩饰地流下了眼泪。
虽然贝琳达的脸上泛着特别的光彩，但她并没有说太多的话。等到终于可以悄悄离开而不被注意时，她回到自己的房间，扑倒在床边。
她哭了。她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而哭。她心中涌动着太多复杂的情绪。她感谢上帝垂听了她的祷告。她希望德鲁如今可以与自己和解，内心安宁。她祈祷他的苦毒已然离去。她知道，前路仍会有许多艰难的日子，但只要有上帝的帮助，还有朋友的祷告和支持，他一定可以走得过来，她深信不疑。
他能原谅她吗？她祈求他能明白，她和卢克只是做了必须要做的事情。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为他的失去而哀伤。
直到心中的重担稍微轻一些，贝琳达才觉得可以准备睡觉。即便在钻进柔软的法兰绒床单之间时，她还在想着——她还会再见到德鲁吗？会的，她提醒自己。爸爸说过，德鲁答应周日要跟他们一起去教堂。这个奇妙的念头让她的心跳轻轻一颤。他们会怎样面对彼此？他们会说些什么？他会微笑吗？贝琳达带着一种奇异的期待感入睡了。她希望从现在到周日的日子能快点过去。
第二天是星期四，卢克在学校门口等她，问她愿不愿意帮忙接生一胎。卢·葛拉罕的妻子又要生了，她告诉卢克并不介意贝琳达在场。
贝琳达高兴得尖叫，飞奔回家换衣服。她答应在葛拉罕家与卢克会合。
“别磨蹭，”卢克警告她，“等孩子出生的时候，时间可说不准。可能长，也可能突然就来了。”
贝琳达笑着答应会快点。
她几乎是在最后一刻赶到葛拉罕家的。这次接生，是她人生中经历过最激动人心的时刻。她一次次地想起妈妈讲的那个故事——那时是姨妈艾莉独自帮忙接生了她。她忍不住想，艾莉当时是不是也像她现在一样兴奋。
一旦临产开始，一切进行得比她预想得还快。在卢克的看护下，贝琳达得到了为这个新生命服务的荣耀。她帮新生的女孩洗了澡，裹上温暖的法兰绒小毯子，小心翼翼地将她安放在玛丽的怀里。玛丽满面笑容地低头看着这个刚诞生的小生命。
“来，认识一下阿曼达·简，”玛丽说道，“阿曼达，这是贝琳达，你的小护士。你看她多棒。”
葛拉罕太太走上前来，抱走了她的新孙女，而还没等贝琳达转过身，家里的孩子们已经蜂拥而入，尖叫着、推搡着，要争着抱这个新妹妹。
贝琳达心情格外轻快，骑上铜币踏上归程。她迫不及待地想和家人分享这次经历。就连胆小的梅丽莎，听到这个故事也一定会高兴的，她想。
贝琳达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铜币突然竖起耳朵，朝一旁望去，将她拉回现实。贝琳达握紧缰绳，也许是灌木丛里有什么小动物。但接着，从灌木中走出来的却是德鲁，手里夹着猎枪，嘴里还轻声吹着口哨。
两人彼此都显得很惊讶。他们就那样看着对方，都没有立刻开口。明明可以说很多话，但一时却无言。最终还是德鲁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别担心，”他说，“我不会开枪。”
贝琳达轻轻地笑了。“那就好。”她答。
德鲁把枪放到一边，生怕连它的影子也会让铜币受惊，然后走向贝琳达。
“我本来还希望能在周日前见你一面，”他说。
贝琳达抬头看着他。他的眼睛依旧深邃黝黑，但其中却没有一丝阴影。她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。
“你又在帮你哥哥吗？”德鲁问。
贝琳达点点头，微笑着。
“这次去哪儿？”
“去葛拉罕家。卢·葛拉罕的。他们刚添了个女儿。这是我第一次见接生。”
德鲁轻松地朝她笑了笑。“这总比截肢轻松吧？”
贝琳达低下了眼。
“你赶时间吗？”他立刻追问。他大概后悔刚才那句玩笑。
“不……不怎么赶。”
“那……我们能不能聊一会儿？”
贝琳达摇摇头，表示不介意。
德鲁看着她笑了，“你要不要从马上下来？再不下来，我脖子都快扭着了。”
这次轮到贝琳达笑了。她把缰绳递给他准备下马。德鲁没法一边牵马一边扶她，但她自己应付得很好。
“我来拴马，”他说。
“拴紧点，”贝琳达喊道，“他最喜欢挣脱自己跑回家。”
“这匹马毛病真多。”德鲁调侃道，贝琳达又笑了。
她站着不动，等德鲁走近她。
“要不要坐会儿？”德鲁问，然后领她走到路边，一根倒在另一根树上的大树干正好可以当座椅。还没等贝琳达拒绝，他就脱下自己的外套，铺在木头上让她坐，她顺势坐了上去。
贝琳达不知道他要说什么，于是让他主导这场对话。
“我想你爸爸已经告诉你那天的事了，”德鲁开口。
贝琳达点头。如果她再不开口，他大概会觉得她哑巴了。
“我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……但它就这么发生了。我真的……感觉不一样了。某种程度上，我……就是……知道神是真的……而且当你真心祷告时，祂真的会改变你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贝琳达微笑，“祂也改变了我。”
“你知道……我以前对神几乎一无所知。”德鲁继续说，“只听别人说起——大多是骂祂。但……那天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，我吓坏了，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，真的有一位神，我可以向祂祈祷。我就那样祷告了。我甚至不知道怎么说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，但我为你祷告。”
贝琳达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。“我也一直为你祷告，”她承认。
德鲁转身直视她。“真的吗？”他难以置信地问。
她再次点头。“从……从那天开始……从我们给你动完手术后我就开始了。卢克取出那些……碎骨的时候，我看着你……一边看，一边祷告。”
“你求了什么？”德鲁问。
“我求你能康复。求你……能放下痛苦。不要苦毒。”
德鲁沉默了。他盯着那只仅剩的手中紧握的拳头，看着它慢慢松开。最终他说：“你是不是一度以为神没听见你的祷告？”
“有时候需要一点时间，”贝琳达平静地说，“祷告的时候，我们要学会等候。爸爸常这么说。”
“我喜欢你爸爸，”德鲁说。
“我也是。”贝琳达带着笑意回答。
“也许……本来能早点发生的。只是……我太固执了。但我想让你知道，上帝确实听了你的祷告——全都听了。”
“我好高兴。”贝琳达的眼中又泛起泪光。
他们静静坐着，各自沉思。
“你真的很喜欢照顾病人吧？”德鲁问。
贝琳达点点头。
“为什么？”德鲁问，“你年纪还小，而且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从小就讨厌看到东西受伤，”贝琳达回答，“小时候，如果我发现受伤的小鸟或动物，就会想尽办法帮它们恢复。有时候我会带给卢克看，他会帮我。我们会一起做一切能做的事。卢克……他也讨厌看到别人受苦。他会尽全力去帮助人。”
“奇怪。”德鲁说，“以前我对你们两个完全不是这种看法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贝琳达点头，“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低不可闻。
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。我……我太傻了，满心自怜，还生气。我早该谢谢你们，可我却像个……小孩子。”
“哦不，”贝琳达立刻反驳，“我能理解你。我的意思是……爸爸也经历过这些，我们知道——”
德鲁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，他的手掌温暖，贝琳达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，却说不上来为什么。他们又沉默了片刻，当德鲁再次开口，话题已然改变。
“这是你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吧？”他问她。
她点了点头。
“那之后呢？”他又问。
“卢克会让我去镇上的诊所帮忙。他会教我，我会在那儿帮他看诊，也跟着他出诊。然后……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德鲁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那你呢？”贝琳达问。
“嗯，我也一直想要接受一些训练，”他告诉她，“这很难，我知道……但我一直想当一名律师。”
贝琳达睁大了眼睛。
“律师？”
“我也想帮助人们。只是方式不同些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贝琳达问。
“我爸之所以会失去所有的财产，就是因为没有律师帮他。那人根本没有法律上的权利去夺走那些东西，可他有钱、有势，就这样吞掉了一个又一个小农场主。”
贝琳达点头，表示理解。
“那你为什么说‘一直想当’呢？”她问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垂下的空袖子，贝琳达的目光也跟着落了下去。
“就算我还……有双手，也已经够困难了。可现在……现在我……我不可能……”
贝琳达只望了那只袖子一眼，然后又看回他的脸。“这没什么影响，”她坚定地说，“想事不需要两只手——而律师，基本上就是在想事和说话。你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他似乎还有些迟疑。
“当然你可以，”贝琳达继续说，“你头脑很好——就跟你弟弟一样。虽然你没在教室里上过学，但你一直在接受教育。你爸妈教得很好。老师总说你弟弟西德尼懂得比一般孩子多。我敢说，你懂得可能还更多。你还可以继续学习。只要你想，没有理由你不能当律师。”
“你……你真的觉得我可以？”他有些结巴地问。
“当然可以！”
他的手在她的手臂上握紧了些，贝琳达感到他内心深受触动。是因为她的话，还是别的什么，她说不清楚。
他们又静静坐了一会儿，贝琳达一只脚轻轻地荡着，陷入沉思。她在想自己能怎么帮德鲁去实现这个梦想。
德鲁打断了她的思绪。“你有心上人吗？”
贝琳达眨了眨眼。
“你有吗？”他又问。
她哑口无言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但贝琳达急忙打断他：“我现在不该有。我是说……护理要学很久。如果让一个男孩等，那对他也不公平。”
德鲁吸了一口气。“是啊，”他终于说，“我当律师也得花很长时间。”
贝琳达点了点头，听到他这番话，她心中泛起一阵轻颤。他又开始相信自己了，她默默欢喜。
“那我们俩都得等一等喽？”德鲁说。
“我想是的。”贝琳达答道，但她的笑容中，比她的话语多了几分希望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这次是贝琳达先打破。
她站起身，望向铜币那边。
“我很高兴我们今天聊了这些。”她诚恳地说，带着一丝羞涩的微笑，“我之前还担心星期天……我是说……”
“我懂你意思。”德鲁回答，“我也有点担心。”
“我该回家了，”贝琳达继续说，“他们该找我了。”
“我去牵你的马。”德鲁说。
他把铜币牵到路边，贝琳达跟在他身后。他把缰绳递给她，看得出他是想腾出手来帮她上马。
贝琳达在将脚踩进马镫前，停顿了一下，德鲁也向她走近了一步。
“谢谢你，贝琳达。”他低声说。她回头看着他。
她没料到他站得这么近。也没意识到他的眼睛竟是如此深情。他的眼神牢牢锁住了她的目光，然后，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。他伸手轻轻放在她的腰间，微微将她拉近。接着他低下头，轻柔而坚定地吻了她。
这个吻让贝琳达一时屏息。她从没想过初吻竟是这样的甜蜜与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