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出诊
贝琳达对她的新“事业”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,卢克不得不费不少力气才能让她的急切情绪稍微平复一点。他想再和克拉克、玛蒂谈一谈,听他们最终的决定。终于,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,他找到了片刻空闲。
“贝琳达一心想要答案,”他在厨房的餐桌旁说道,“她现在可没什么耐心再等太久了。你们有机会好好想过、祷告过这件事了吗?”
克拉克点点头,顺手拿起一块姜饼干:“她可以去。”
“不过……不过也不能随时随地都去,”玛蒂赶紧补充,她一边说一边站在卢克身边,给他倒新鲜的柠檬水。
“我们想的是,你可以挑着带她,”克拉克解释道,“别让她一开始就接触太多,免得太快吓着她。”
“正是我的想法。”卢克连连点头,“这也是我说带她‘出诊’,而不是让她在诊所里的原因。我去出诊前,多少知道要面对什么;可诊所那边,什么人什么病都有,谁也说不准。”
玛蒂闻言松了口气。
“事实上,”卢克继续说,“我现在正打算去维克斯家一趟。他们的大儿子山姆星期三被斧头割伤了腿,当时我在诊所里帮他缝了伤口,我答应今天过去看看恢复得怎么样。伤不算太严重,但需要换药。她能去吗?”
克拉克和玛蒂互望一眼,然后点头表示同意。
“太好了!”卢克说着,一边吃完手里的饼干,又拿了一块。
“我去叫她,”玛蒂说,“我让她在地窖里整理水果架呢。”
贝琳达几乎是风一般地冲进厨房,激动得不行。她恨不得马上披上外套,跳上卢克的马车就走。
“哎呀哎呀!”玛蒂笑着说,“别慌成那样!你得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了,再去洗洗手,洗洗脸,才好出门。”
贝琳达飞奔到水槽前,匆匆用水冲了冲脸和手,然后冲上楼去换衣服。
不一会儿她就下来了,玛蒂拿起梳子为她理顺打结的头发。
贝琳达一边扭动着身体,一边急切地催促:“快点啦,妈妈!我不想让卢克等我!”
卢克笑着说:“我就在这儿呢。听你妈的话,可别一身邋遢地去了,把我的病人吓着喽。”说着,他从桌边站起身,拿起水壶又给自己和克拉克添了柠檬水。
到维克斯家的路并不远。贝琳达坐在马车座位上,卢克便开始向她解释这次的出诊情况,语气认真,用上了专业术语,讲解缝合、手术、细菌和消毒剂的概念。贝琳达听得眼睛发亮,神情中满是崇拜。
“哦,卢克,你懂得可真多!”她感叹,“谢谢你——谢谢你想出这个主意,还带我一起去。”
卢克笑了,说:“先别急着谢,等我们看完第一个病人再说吧。”
到了维克斯家,小以斯拉被派出来牵马。卢克一手提着黑色医生包,一手牵着贝琳达,走向屋子。维克斯太太在门口迎接他们,看到贝琳达时显得有些惊讶。
“这是你妹妹?”
卢克点点头,说是的。
“孩子,你长得真快啊,差不多也能帮你妈做点事了。”维克斯太太说。
“今天她是来帮我的。”卢克笑着看向贝琳达,“她想学医。”
“女孩子?”维克斯太太皱起眉头,话语里满是怀疑。
贝琳达迅速看了一眼哥哥,然后镇定地回答:“现在有很多女孩子在学当护士呢。卢克说以后我们还会更需要护士。”
“唔,想必你妈妈知道自己在干啥。”维克斯太太说,但脸上的神色却明显不是这么想。“反正我可不会让我的女儿做这行。”她低声咂了咂舌,又嘀咕着,“当护士,真是闻所未闻。”
卢克轻轻将胳膊搭在贝琳达肩上,维克斯太太领他们进了卧室。
卧室里空气闷沉,显然很久没通风了,贝琳达一进门就觉得胃里有点翻腾,手心湿漉漉的,心跳也急促起来。
山姆·维克斯躺在床上,一条腿搁在枕头上。他身边还摆着几条牛皮带,贝琳达猜他大概是在编绳子吧。他看上去既无聊又不耐烦,贝琳达能想象他应该不太好伺候。
“怎么样了,山姆?”卢克打招呼。
山姆只是板着脸。
“躺在床上不太舒服吧?”卢克继续问。
“那还用说。”山姆嘟囔道,“我从来没这么想离开一个地方,就像现在这么想离开这张床。”
“要是你腿恢复得还不错,说不定可以偶尔坐坐椅子了。”
山姆听起来并不感兴趣。对他来说,椅子大概也没比床好到哪儿去。
卢克打开黑色医生包,拿出几样器具放在床边的桌子上。
“伤口还疼吗?”他问。
山姆摇了摇头,但贝琳达从他眼神里却怀疑他说的是假话。她偷偷看了一眼卢克,猜他也在疑心山姆没说实话。
卢克开始解开包扎在腿上的绷带。
“看来还在流点血,”他一边观察一边说。
“没多少。”山姆含糊地说,“可能晚上睡觉碰着了吧。”很明显,他绝不会因为一点出血就乖乖待在床上。
贝琳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那双稳健的手解开一圈圈绷带。确实有血迹,而且越靠近伤口,绷带就越红。
就在卢克准备揭最后一层绷带时,贝琳达紧紧闭上了眼睛。但她立刻又责怪自己,赶忙睁开眼——当护士可不能闭着眼睛。
最后那层绷带粘住了。卢克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维克斯太太。
“麻烦拿点热水来,再带一块干净的布,好吗,夫人?”
维克斯太太立刻转身去准备。
浸湿沾血的绷带是个慢工夫,至少贝琳达觉得这过程慢极了。她简直佩服卢克的耐心。
终于,最后一小块纱布被揭了下来,贝琳达屏住呼吸,看到了那条火红发炎的伤口。伤口缝合得很仔细,没有裂口,但还是红肿厉害。她抬眼看向病人的脸——一定很疼吧,山姆是怎么忍住的……
她在山姆眼里看到了疼痛。几乎是下意识地,贝琳达伸出手,轻轻把他额头上的乱发拨开。就在那一瞬间,两人眼神交汇,一种同情的讯息在两人之间悄然传递。下一刻,那一瞬的默契就被打破了。贝琳达迅速收回手,退后一步,而山姆则不安地扭了扭头。
卢克全都看在眼里——他看见了促使贝琳达伸手的那份真诚的关心,看见了山姆短暂接受安慰的眼神,也看见了他们两人之后的慌乱和退缩。**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?**卢克心里想着,为什么我们不能坦然表达对他人的关心?
但卢克心里还是感到欣慰。他在贝琳达眼中看见了同理之情。是的,也许她真的能成为一名好护士。她懂得感受,也懂得体贴——对于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,这是一种可贵的天赋。也许,她并不算太小。
卢克继续处理山姆的伤口,一边暗中留意贝琳达的反应。他不想把她推上并不适合她的道路。他确实看到了她的迟疑,甚至对伤口的惊愕和对病人痛苦的本能反应。但她并没有退缩。她直面整个过程,坦然面对,尽管她显然并不享受那一切。
等伤口重新包扎好后,卢克搀着山姆去了客厅的椅子上坐下。贝琳达先一步将垫子铺好,又细心地将另一个靠垫放在他伸直的腿下。随后,她还特意回到卧室,把山姆之前编的皮条拿过来,放在他膝上,好让他等腿舒服些后能继续动手。
卢克暗暗佩服。他当时没多说什么,但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,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,以示赞许。贝琳达顿时喜形于色。她知道——卢克会再带她一起来的。
接下来的几个月里,卢克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些适合贝琳达旁观和协助的病例。这些出诊次数是有限的。他不会带她去处理传染病;也不会让她接触那些太过艰难、令她难以承受的情况;更不会带她去面对那种需要他长时间专注处理、无法分心的重症。但凡是他觉得贝琳达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家庭护理原则的个案,他都会带上她。
每次出诊前,在马车上他都会先向她讲解这次的病情以及应对方案。她学会了各种器械的名称和用途。没过多久,当卢克需要某样工具、而双手正忙着时,贝琳达便能准确地递上来。
卢克惊讶于她上手之快。每次回家,他都会兴奋地向克拉克和玛蒂报告最新进展。他语气中的赞赏令两位父母既欣慰又敬畏。他们开始相信,也许他们的决定是对的。他们继续为此祷告,求神引导。
唯一对此安排心有不满的,大概就是艾米·乔了。她抱怨贝琳达“总是不在家”。不光是她经常出门,哪怕在家,也只是埋头看“那些无聊的旧医书”。她不像从前那么好玩了,艾米·乔说,她真希望贝琳达能把这一切都忘了。
可贝琳达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。她的兴趣与日俱增,从未有丝毫退却。
夏天再度来临,带来了新的假期。艾米·乔高高兴兴地说,她最期待的就是夏天的自由——能有更多时间玩耍。她说这话时,意味深长地看了贝琳达一眼。而贝琳达则满心欢喜,因为这意味着她能有更多时间陪着卢克出诊,不再局限于星期六。
一想到这些,她就按捺不住激动。而卢克也许诺,再过一两年,他就会和爸妈谈谈,看看能不能让贝琳达到镇上的诊所去帮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