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梅丽莎·乔伊
整个家里都笼罩在一片兴奋和忙碌中。玛蒂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晚饭准备得是否妥当。贝琳达擦了灰、整理房间，还小心翼翼地打理她们即将共用的卧室。艾米·乔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大屋，问是不是该出发了。甚至克拉克也在屋前踱来踱去，被这份期待感染得也坐不住了。只有那早已套好车具的马匹，静静地等候着。
终于，钟上的指针慢吞吞地挪动到了可以出发、不至于早得太荒唐的时刻，他们兴奋地一跃上车，克拉克轻轻一声“驾”，马儿便踏上了通往镇上的路。
“你说她会是什么样子啊？”艾米·乔第不知第几次地问贝琳达。
贝琳达深深叹了口气。要是她知道就好了。如果她知道这个侄女是怎样的人，要迎接她也会容易得多。
“你觉得她是瘦的还是胖的？”艾米·乔继续她的提问攻势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贝琳达耐心回答。
“可你可以猜呀。”艾米·乔坚持。
“好吧，”贝琳达的语气略显不耐，“我猜她是中等身材。”
艾米·乔暂时闭了嘴，但很快又追问：“她长得像她妈还是她爸？”
“我们都没见过她——谁都没见过。”
“可是，米茜姨不是写信说过她像谁吗？”
这个问题让贝琳达停下来想了想。可想了半天，她也没想到答案。她身子前倾，轻轻拍了拍玛蒂的肩膀。
“妈妈，米茜姨有没有说过梅丽莎像谁？”
玛蒂也沉思了片刻，才慢慢地说：“没……没有印象她说过，不过嘛……我想她应该像她妈。没什么理由不像吧。”
这个回答并不能令贝琳达满意，但她没有说出口。
“嗯，”艾米·乔小声喃喃，“她可能胖得不得了，也可能很丑呢。”
贝琳达想起了妈妈几天前说过的一句话：一个人是怎样的，比长什么样更重要。梅丽莎会不会不好相处？她记得爸妈不止一次提起牧场上的工人们都很宠梅丽莎。虽然他们也喜欢那两个男孩，但最喜欢的还是她，还自封为她的保护者。是啊，梅丽莎·乔伊很可能是被宠坏了的。
贝琳达忽然有些后悔。也许她当初不该那么快就提出要和她共用房间。也许让梅丽莎留在西部继续学业会更好。也许……
但艾米·乔还在继续问：“万一她有雀斑呢？”
“雀斑又没什么不好。”
艾米·乔撇了撇嘴，皱起眉头。“哦你当然可以这么说，”她不服气地说，“你又没长雀斑。要是你也有，你就知道那是多么讨厌的事了。”
贝琳达无奈地瞪了她一眼。关于雀斑，她们早就讨论过无数次了。她知道艾米·乔一向讨厌自己脸上的那几颗雀斑。而贝琳达觉得这些争论毫无意义。
“你脸上的雀斑其实也不多，”她说，“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大惊小怪。”
“哼，要是你有的话你就——”
“姑娘们！”玛蒂严厉地出声。
贝琳达和艾米·乔交换了一下眼神，知道现在该闭嘴了。艾米·乔气鼓鼓地看了贝琳达一眼，还悄悄嘴型说了几句，贝琳达没听明白。她干脆把头转了过去。至少，眼下艾米·乔算是安静下来了。
但没多久又问：“你觉得她个子多高？”
“她都十四岁多了。”
“我是问‘高’。个子多高？”
贝琳达耸耸肩。艾米·乔的猜测和她一样靠不住。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执着。也许，邀请艾米·乔一起去接车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。
艾米·乔玩弄着红褐色的长发辫子上的丝带。虽然贝琳达心里有些烦她，但还是忍不住惊叹艾米·乔那独特的发色。红棕色的头发配上紫罗兰色的大眼睛，可真不多见。
“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妈。”贝琳达没多想就脱口而出。
艾米·乔猛地转过头盯着她，漂亮的大眼睛满是疑惑。玛蒂也从前座转头听着。
贝琳达赶紧解释：“我是说——你不完全像你妈。你有她的眼睛，还有她的下巴我觉得，但头发颜色和脸型都不像。”
“妈妈说我的头发跟沃伦外婆一样颜色，”艾米·乔说着，把辫子甩到肩后。
贝琳达点点头。
“我脸型像我爸的。”艾米·乔接着说。
“你看嘛，”贝琳达说，“梅丽莎也可能像谁都有一点。她不一定非得像妈妈或爸爸——至少不一定全像一个人。”
艾米·乔还是皱着眉头，不肯轻易放弃她的愠怒。但她暂时停止了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。
马车继续往镇上驶去，玛蒂回想着两个女孩刚才的对话，特别是艾米·乔说她像她爸爸那句。确实，玛蒂在艾米·乔身上常常看到克莱尔父亲的影子——也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克莱姆的模样。那种熟悉的神情或一个转头的角度，总能唤起玛蒂久远的回忆。那不是痛苦或忧伤的回忆，而是一种温柔的怀旧。
终于，他们赶到了镇上。现在只剩等马车了。玛蒂真心希望马车不会晚点。
“你们俩去吃点冰淇淋吧。”克拉克掏出几个硬币递给她们。两个女孩高兴地接过，欢快地跑向街头。
玛蒂转身看着克拉克，脸上写满轻松。克拉克肯定读懂了她的心思。他知道孩子们的吵闹有多令玛蒂烦心。
“她们只是太激动了。”他说，“等马车到了就会安静下来了。”
“我真是希望如此。”玛蒂叹了口气，“唉，我真希望一切顺利。要是变成两个女孩一起排挤另一个，那我可受不了整天听吵架。”
“别杞人忧天了，”克拉克说着，把缰绳挂到马槽边的铁环上。
玛蒂站着，眉头微蹙。
“也许我们起码应该问问几个问题，”她继续说，“克拉克——我们真的对这个孙女一点都不了解。”
“了解得够多啦，”克拉克淡定地说，一边轻轻扶着玛蒂过马路，“她是我们孙女，她来这儿是为了读书要住一阵子。就这两点，对我来说就够了。”
玛蒂又叹了口气，提起裙摆，免得灰尘蹭到。也许克拉克说得对，但她还是希望不会有什么意外。
在杂货店里，玛蒂买了点根本不需要的东西，为的是打发时间。然后她决定去看看布料。梅丽莎可能需要几件新校服。米茜没提，但提前了解一下布料总没坏处，万一得动手缝呢。
她一眼就看到那卷艾米·乔之前为窗帘和床罩选中的鲜艳布料还在货架上。她并不意外。她想象不出谁还会选那种图案。玛蒂考虑过悄悄买下来等生日给艾米·乔当惊喜，但又放弃了。艾米·乔的喜好变化太快，到时说不定又看上别的了。
孩子们去哪儿了？玛蒂看看店里的钟。怎么吃个冰淇淋这么久？她不禁担心她们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。她放下手里的蓝色格子布，走出去寻找。
但根本没走几步，她就在马车站前的长椅上找到了她们。两个女孩端坐着，一边晃着腿一边兴奋地聊着天。
看来又和好了。玛蒂松了一口气，又回去继续挑布料。她看到几块很漂亮的料子，决定给长得飞快的贝琳达做两件新裙子。她在两块布之间犹豫不决，最后干脆都买了，反正很快就会用到。
付钱量布又花了几分钟，刚好让玛蒂的心绪得以分散。她一边跟店主闲聊，一边听着自己嗓音激动得几乎跟两个女孩没差。
她终于走到站前和孩子们会合。克拉克已经在那儿，正和车夫聊天。玛蒂放慢脚步，努力平复情绪。她不能表现得像个小姑娘！不然梅丽莎会怎么想她这个奶奶？
玛蒂决定把买的东西先送到马车里。克拉克本来要帮忙，她谢绝了。结果贝琳达跳起来说她来跑一趟，玛蒂一想，果然是“跑”。
“我也去！”艾米·乔兴冲冲地跳起来。
“不——不必了，”玛蒂连忙说，“还早呢。我去就好，正好打发时间。”
她回来时，车站前已经聚了不少人。有些她不认识，但也有邻居和镇上的熟人。大家互致问候，聊着家常。
“你们是在等人吗？”新杂货店老板的太太科尔森夫人问。
玛蒂笑着点头，告诉她他们家的外孙女从西部来这儿上学。
“那可太好了。”科尔森夫人也笑了，“我妹子也要来了。她老公两个月前过世，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啥。”
玛蒂轻声表示同情和理解。
“我就怕她成累赘。”科尔森夫人直言不讳，“有些人一难过，就希望全世界跟着她们一起哭。我哪有那时间和心情——”
这时，马车转过街角，一阵呼喊打断了她的抱怨。玛蒂没参与叫喊，但她整个人几乎都往前倾。她一时间甚至有些站不稳，随后那股晕眩感迅速散去。她走上前挽住克拉克的胳膊，不是为了支撑，而是想要一份心灵的依靠。
克拉克照例察觉到她的情绪，轻轻握了握她搭在他臂上的手。
要是梅丽莎没赶上车——或者临时变卦怎么办？这念头闪过玛蒂脑海。她努力摇掉它。贝琳达紧贴着她，激动得发抖。
“妈妈，”她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玛蒂的胳膊，“妈妈，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是她？”
玛蒂茫然地看着女儿。她也不知道。她从没见过外孙女，也没问过什么“标识”。她只是想……她们会知道的。可万一认不出怎么办？要是得一个个问人，那该多尴尬！玛蒂顿时心慌。但克拉克开口了：
“嗯，我想……十四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坐这班车的，大概也没几个吧。”他说得很有把握。
贝琳达脸上的担忧立刻散去。玛蒂把她搂得更紧了。她真不知道，此刻谁的心跳得更快。
一阵扬尘中，马车停稳。赶车的把缰绳扔给车夫，跳下车来。车门打开，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士先下来了。玛蒂很快确认他不是熟人，也就没多看。
接下来是一位贵妇人，玛蒂望向科尔森夫人。可不是她。一位玛蒂不认识的男士走过去迎上，两人拥抱着走向最近的马槽旁一匹棕马。
玛蒂的心还在胸口砰砰乱跳。
一个年轻男子下来，朝两个女孩瞥了一眼，又向周围的男人们点头示意。他拎起一件行李，自己扛着，朝旅馆走去。
贝琳达整个人都在颤抖。悬念几乎要把她们勒成结。
然后，一个年轻女孩——不，她到底是个孩子还是少女？——轻轻地从车厢里走了下来。一头棕色卷发从帽檐下垂落，深褐色的眼睛好奇地环顾四周。玛蒂本想把她排除在外：米茜是金发啊，她对自己说。但那女孩笑了——对着他们笑了。那一笑，玛蒂认出了米茜的笑容。她的心猛然一紧，她知道，她看到了梅丽莎·乔伊。
克拉克显然比她还先认出，因为他已经上前，正要接过女孩手中的行李。
可女孩没有递行李——她把自己扑进了他的怀里。伴随着一声欢快的叫喊，她扑了上去。
这一下，玛蒂也按捺不住了。她泪如泉涌，把女孩紧紧抱在怀里，所有的疑虑像秋风中的落叶被一扫而空。就在那短短一瞬，她感觉自己已经认识这个孙女了。
“她真美，真可爱——她是我们的梅丽莎！”玛蒂满心欢喜地想着。